周学采好些年没喝成今天这样了,五个大男人,约摸一箱酒见了底。
喝到散了席,他踉跄回房,合衣带鞋地就往床上栽。
邵春芳一味喊他去洗澡,不洗澡也得去把脸和脚洗一下。这一身酒气的,这床还要不要。
周学采哪管妻子的牢骚,只嘴里念念有词,五十年
周和音帮着收拾北屋的碗筷碟盏,在井边全洗掉并汰干净才回前楼,就听到爸爸在里屋喊她的声音。
周学采靠在床头,邵春芳给他泡了浓茶,让他喝,他也不听。只醉朦着一双眼,要小音去拿当初租房的合同给他看。
“怎么了,爸爸”
“去,去拿。”
北屋这栋七架梁原本就是母亲私有的,周学采周岁不到就被领养在梁老师名下。为了这个孩子,梁老师当年可谓人言可畏。也有人给她说过亲,有的是介意这个孩子,有的是梁老师连面都不愿意见。
周学采七岁的时候才知道自己不是母亲亲生的,他跑回来和母亲对质,梁老师坐在那北屋堂屋里,要学采过来,一字一字地告诉他你是不是我亲生的,我都只有你一个孩子。母亲爱孩子,天经地义。
不告诉你,只是觉得你这个年纪不该琢磨这些。
你姓周,周是你原原本本的出处。我一向没有瞒你的。
倘若有一天,你要回归本家,我也不会拦着你。
母亲生前和周学采两次私下谈话,都是交代后事。其中一桩,就是北屋这房子留给小音。母亲说,其实说不说都一样,你们夫妻俩最后也都是给她。只是我的私心,想跳过你,单独给她。她将来哪怕把房子置换掉,去干别的事伍,都随她去。这是我给她的心意。
这才,房子租赁,周学采全程没去监管,都随女儿去。一次性收的五年租赁款,也由春芳单独存在银行户头里,就等着将来闺女出嫁,一次性全捧给她。
周学采从没想过,也许哪天,这个房子还能再进来个故人。
租赁合同上,乙方落款处,龙飞凤舞的名字并签章,唯独那个傅,看得出轮廓感。
合同附着的租赁人身份证明复印件上,清清楚楚的b城户籍及出生。
世上没有这么多巧合的。
周学采记得那张照片,斑驳泛黄,形容模棱,身段隐约。一双人齐齐白衣黑裤,坐在月下春凳前,半个世纪的光景掠过,背面署名的字迹依旧苍劲有力
请你坐在月明里
傅缙芳x梁稻珍于辛亥仲秋
傅雨旸打记事起,就不能有丁点头疼脑热,因为母亲势必大费周章。
时若就是高烧引起的肺炎没的,从前的事,他都不知晓。晓得的是,傅缙芳那么个谨慎理智的人,女儿夭折,他整整一个月没有公干。
傅雨旸母亲说得对,他可以不爱我,可是爱极了他的孩子。
也恐怕这慈眉善目的父爱只给了头生的女儿,傅雨旸是丁点没有感悟到过父爱。
傅缙芳是那种典型的抱孙不抱子的男人,印象里,傅雨旸动辄挨父亲一顿训斥打骂,做他傅缙芳的儿子,只能有荣耀,不能有半分耻辱带回来。
这个冷漠决绝的男人,浸淫在自己的仕途里,一辈子草木之心罢了。
irica进公司算是早的了,指纹打卡上来,早餐还没放下,就发现傅总的办公室门虚掩着。他的门禁是密码锁,只有他和秘书知道,不可能别人进得去。
irica微微叩门,推门而入,看到的一幕是傅总把他身后的玻璃气窗,从里到外,洞开了好几扇。
人一身通勤正装,外面罩着的大衣甚至都没及时脱下来。椅子朝着灌风进来的北窗,阖目养神之态,不言不语。
“傅总,早。”
“嗯。”案后的人,倦怠一声。
“您今天太早了。”irica玩笑地寒暄。
傅雨旸依旧没转过身来,只淡淡回应秘书的话,“我十点半要出去一趟,早会通知他们九点准时开。”
“好的。帮你泡咖啡”一贯这样,傅雨旸日常开工前,一杯茶,一杯清咖。
“水吧。白开水。”
“哎您昨晚又喝多了”
傅雨旸这才转过椅来,无可挑剔的着装与皮囊乃至骨相,只是眉眼里沾着倦容,他难得朝秘书话家常的口吻,“是的,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