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她这两日就要到了,这里将是她出塞和亲前的最后一站。而这和亲,可是她自己主动到宣室大殿上向对她宠爱有加的今上求来的。据说今上亲口对许多朝中重臣说过,如果他最爱的长女不是自己心甘情愿地嫁,他是绝对舍不得让她去得那么远,再也回不来的。因为大家都说,这和亲不是因为什么大燕战败受辱,而是长安公主自己心悦突厥可汗,主动求来的。”
其实也不是大家都说,是很多人多说。慕容易故意加重了用词,就是希望程景宗能死心。
这样的流言蜚语,程景宗自己又何尝没有亲耳听见呢?
秦子业可是专程来嘲讽过他。
“程景宗。”慕容易无视了军阶,直直地叫了他的名字,说出的话残忍而又真挚——
“你心心念念的女子,你依赖仰慕的光,早就不要你了。”
程景宗脚步一顿,脊梁和神情同时僵住了。
“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别太卑微了。”
慕容易说完,转身就离开了。
程景宗矗立在原地,被无尽的沉默浸透。
眼前,浓密的碧青尽头,落日熔金,夕阳无限好,令人迷醉。
他低头,看见自己的手指竟有些抖。
慕容易说的一切,他又何尝不知道。
当今圣上对她的宠爱,那是掌上明珠、口中嘉玉般地呵护,那样的偏爱娇宠,他亲眼目睹了整整六年。她想要的东西,比如说这筚篥、这玉佩、比如说他,今上一定会给她。她若真不想远嫁突厥可汗,只怕今上早就会许一个亲王郡王好处,嫁一位郡主县主出去。
无论当今圣上与梁皇后有什么龃龉,一个父亲疼爱女儿的慈父之心,又怎会因此而轻易改变?
而突厥可汗伏念,那也是正当青年、相貌出众的枭雄,除了已经有四位可敦,和她那也是正儿八经的门当户对。
程景宗扪心自问,不是早就知道这极有可能是他和她的结局吗?
甚至,这不是他选择离开从军的一部分原因吗?
给她脱离幼稚的空间,给她成长成熟的机会,给她去选择真正的幸福的自由。可是心底深处,抱着微妙的希望,祈愿自己就是她对的那个人,盼望着她对他的偏爱是真的爱情。然后在希望一点点破灭时,痛得撕心裂肺。
程景宗突然觉得眼前的阳光刺眼得很。
她是他生命中不可抗拒的光,而他却只是她天真孩童时见色起意的一时兴起。
他唇角慢慢勾起一个僵直而苦涩的角度。
四年了,无论送去多少封书信,都是一个杳无音讯。
而现在,她都要嫁人了,他还要这样单方面地妄想她吗?
或许,他真的该死了心,走出来,接受这一切,还她一份清净,也还自己一个自由。
程景宗,承认吧。
你的光,不要你了。
可是心里却还要那么一个声音,似乎是抗拒着,带着最后一点希冀,对他说:
再等一等,她马上就要来了,见到她后,问问她,是不是真的愿意嫁给那个已经有四位妻子的突厥可汗。
如果她愿意,他再也不会打扰她了。
而如果她不愿意——
她是否还心悦他不重要,但他绝不会让她嫁给她不想嫁的人。
他会把这些年的积蓄全部给她,把她送上一匹骆驼,送她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爱自己想爱的人。
而他会去潜入伏念的王帐,用命送伏念上西天。
去他娘的什么公主为社稷和亲是责任。
公主没有选择自己要生在皇家,公主没有挑起战争,公主没有让他们不争气地打败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