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下头看着病床上的好友,又说:“这个时候……路上机关车多。你别急,我再给她喂点白兰地。”
米莱狄心中雪亮,霍然站起了身。
在族长家接到通知后,应该马上派家族医生过来的,按时间算,医生也早该到了。是族长家负责讯通往来的人疏忽了、没放在心上,还是医生根本不愿意来?
双脚明明踩在地上,米莱狄却觉得自己往病床边靠近时迈出的那一两步,一个不小心就会让她坠入悬崖。她忍着一阵阵惊惧,弯腰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阵妈妈。
隔着罩在伊丹脸上的机关,米莱狄能清楚听见她喉间一阵阵急迫的、无力的抽气响声,又嘶哑又尖锐,就好像伊丹的气管正在挣扎着徒劳呼救——这会是什么病?
米莱狄闭上眼睛,拼命搜寻着自己称不上丰富的病症知识,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种病,具有像此时伊丹一样的症状。
连海蓝都认了输。“我也不懂,”她轻声说,“怎么会好端端的呼吸困难呢……她没有其他基础病啊。”
呼吸困难……这四个字在米莱狄的脑海中不住打转。
妈妈绝不是累着了,她是想安慰自己,但她还不至于傻到相信自我的安慰。她还记得背负起妈妈的时候,那种像装满铁块的口袋一样的古怪感觉……
“我要去一个地方,”这句话蓦然从她口里滑了出来,令海蓝一怔。
“你要去哪儿?必须现在去吗?”海蓝面色忧虑地看看好友,又看看好友的女儿,她欲说未说的话,仿佛正在一张薄薄的遮掩下起伏盘旋,马上要付诸于言辞时,又被她自己按了回去,改成了:“还是别去了,不然等你妈醒了,你却不在……”
“如果妈妈醒了,就让她等我一会儿。”米莱狄从病床前转过身,一步步走向紧急护理棚门口。她双腿僵硬得厉害,她低头看了看,才确认它们没变成结晶。“如果她……也请她等我一会儿。”
这明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世上所有孩子都知道父母有离去的一天;但世上所有孩子都觉得父母一直会在。
当米莱狄在淡蓝结晶冰山中狂奔时,她完全忘记了要少呼吸。
结晶附近散发着焦灼味道的空气,被她大口大口地吸入了胸腔;她的脚步飞快地打在小道上,从断桥处一跃而过,她的手掌直接按在蓝晶上、扶着它穿过近道,早忘了那是会致病的污染结晶,而不是普普通通的山岩。
假如不像没命一样疯狂地疾奔,她就快要忍不住害怕了。只有当脸颊皮肤都被风击打得生痛时,她心里才稍稍好受一点。
从冲进结晶山开始,到她像旋风一样重新冲出污染带、大步跑向紧急护理棚为止,仅仅花了她二十几分钟——米莱狄的目光落在护理棚门口,看见伸着脖子张望的海蓝时,心中登时一沉。
一瞧见米莱狄的影子,海蓝的忧色与责备几乎要化作实质喷涌出来;她急急往前迎了几步,刚要张口,却被米莱狄抢先截断了话头:“她还活着吗?”
她担心自己不在的时候会错过什么,米莱狄很清楚。
海蓝一愣,被问了个猝不及防。“还、还有呼吸。可是越来越弱了,我担心……”
她到底不像米莱狄一样果决,仍旧没敢把现实付诸于口。
海蓝的目光在她怀中一转,浮起了迷惑。“这是什么?”
“你看着就知道了,”米莱狄没有时间多解释,匆匆从她身边抢步进了护理棚,冲向了病床上的伊丹——她一点儿也不奇怪,棚子里没有医生。
她从未想过人的面孔上,竟能呈现出这样一种沉重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