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尚有良心的医者,总是看不得伤患在眼前糟践伤口。
一慢三快,打更声荡在夜空下,李惟清坐在椅子上,靠着软垫,用手掌支着下巴,看着窗外发呆。占了他床榻的正是那厮杀中的胜者,居然是名少年。他看着不大,没见过的谁能相信,少年竟可以与两个壮年男人搏杀。
奇怪的是,虽然他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一滴血都没流、一道口子都没破,可就算是李惟清拖他进屋,也没有半点反应。
至于那两个成年男人,李惟清只能将他们平放于地上。他说是半个大夫,这院子刚置办也没两天,屋里别说外敷内服的药一概没有,连麻布都翻不出来一点。因而李惟清只能且先清洗伤口,将他们安置在干燥处。好在应是伤口不大也并不致命的缘故,二人的伤口缓缓的便自己止了血。只是,李惟清便要苦恼于如何收拾这一地残迹。
费了这番功夫将他们从院中搬入屋内,李惟清彻底睡不着了。他今夜非但吃不到桂花糕,院内还多了两个半死不活外加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唯一的欣慰便是院门没有坏,木材贵终究还是有贵的好处。
李惟清坐在桌前,手上把玩儿着一块刻了名字的薄薄木牌。这正是他方才将少年搬至屋内时,自少年身上掉落的。木牌仅有掌心大小,上面只刻下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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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晓。
李惟清觉得这不像什么职位,大概是少年的名字。这字分明是刻的,一笔一划却如用笔书写般流畅潇洒,字字深浅一致。有几分特别,也有几分熟悉。
有什么人,会在身上携带刻了自己名字的木牌?
忽然,桌上油灯灭了。
正值丑时,屋外只有空寥的暗色,夜幕中的雨像线一般,泛着丝丝银光。李惟清确信方才没风,自己也并未动那油灯,这是如何灭的?可他像是天生就少了能紧张的那根弦,坐在桌前,正待站起,去寻折子点灯。
他没能站起来。
一只手有力的掰住李惟清的肩膀,一下子就将他按在了桌子下。李惟清下意识伸手去扶东西,于是凳子一并翻倒,刻字的木牌脱手而出,不知掉在哪里。紧接着只听嗖嗖几声,一连串金属钉入东西的声音传来。碍于姿势,李惟清扭不过头,只能拿余光扫了一眼——密密麻麻闪着寒光的针,钉在了横躺在地面的两个人和凳子身上。
李惟清终于稍稍睁大了眼睛。
他背后之人急促道:“快,快走,他们追来了。”
按下李惟清的正是那不知何时醒来的少年,李惟清心中着实是有很多疑问:他们是谁、少年是叫崔晓吗、又为什么被追杀?可这些他具是问不出口,因为还没等他说出一个字,崔晓就已经将他扛起,不由分说的夺后门而出。
李惟清的疑问就又多了一个:他难道真的没有受伤吗,那他为何方才却晕厥过去?
崔晓奔出后门,刚走两步,暼见一抹寒光,神情一凛,便毫不犹豫的脚下一踏,向右侧闪去。夜幕中那些闪着银光的哪里是雨,分明是一根根锋利异常的细丝。
李惟清好像隐约听见了铃铛声响,却被这一下硌的肚腹难受,一个字都说不出。只得连忙用手捂了嘴,似乎有丝毫不注意便会一口呕出去。
然而虽前有银针后有细丝,却直到崔晓携着李公子翻出坊墙奔出半个徐城,也未有追兵跟上。少年终于将李惟清放了下来,李惟清从没有哪次这么想念脚踏实地的感觉。他缓了缓,正要开口,就见崔晓脱力般的从墙上滑下。李惟清凑上前去一看,似是再度昏倒了。
奇也怪哉,方才怎么不见他有任何不适?
“什么事儿呢。”李惟清蹲在地上,丝毫不在乎地上污水沾染衣袍,喃喃道。也对,本来只有一个的落汤鸡变成了两个,这少年匆匆逃命,也没空让李惟清卷好细软或拿把雨伞,现在叫雨淋得湿透,又正值夏秋交际之时,实在是冷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