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成闻言一凛,想起将军冷若冰岩沉静如山,连自己都知对方用的是激将法,将军何等睿智,岂能轻易上当?定了定神,低声道:“小人粗粗一看,应有三五万人罢。”
“估得保守了些,但相差不远。权作五万人罢。”
姑苏城道:“五万人的部队,你想该有多少伍长、什长、百人队与统领?”
罗成长年在将军身边学习军事,一点就通,登时恍然。连五万名训练有素的军队,都须以军令严密节制,方能有条不紊;五万名流民蜂拥于山野间,简直跟火汤上之油没有两样,任何一点意料之外的小状况,都可能使这批数量宠大的乌合之众一瞬间失控,无论进退,都将造成难以阻挡的灾难。
明白这点,罗成发现情况远比想象中更糟。观察山间那片黑压压的蚁群动作,不难发现铁骑队逐渐撤向山道,雷、钟二位统领奉有严令,未得将军之命,恐怕连尺寸都不敢退。防线不住被挤压后退,代表流民渐起骚动,若不能及时舒压,后果不堪设想。
将军已别无选择。
罗成想过施放号筒,或派死士穿过包围,向越浦驻军求援……但这些应变方略最终导向的结果,便只有武力镇压,无一例外。
将军素来不受胁迫,但佛子的做法全然不顾满山权贵安危,甚至将皇后娘娘置于鼎镬刀锯,在流民生变以前,将军需要他亲口下达解散的命令;倘若连这着都失效,也只能领众人退入府中固守,发号召来大军,在娘娘及无数显贵面前,上演一场惨烈至极的血腥屠杀……
年轻的九霄别业之主束紧腰带,低道:“属下愿拼死一战,不敢辱命。”
姑苏城点了点头,起身朝凤台拱手,朗声道:“战与不战,还请娘娘示下。”
“妈的,又来这招!”
陆东流气急败坏,扶剑回头道:“娘娘,你莫要上当,这厮赚你出头,替他做挡箭牌!妳要是一时心软掺和,不只圣上怪你,连你阿爹也要担干系!你赶紧让那粉头小贼秃散了流民,真想帮他们,待返回京都,叔叔陪妳去求你阿爹,要米要棉也就是一句。”
安生也劝道:“娘娘,将军不是不肯拯救难民,实是怕落人口实,为江南惹来兵祸……”
皇后突然抬头,一双美眸直勾勾地望着他,轻声道:“不说将军。安侍卫,你也希望佛子解散难民,任他们自生自灭么?”
安生摇头。“将军一直在想办法帮助难民。他让我将难民驱赶到擎天山附近,方便魏大人和郝家主赈济收容。此法虽然颟预,但并非全无效果。”
少年从没像此刻这样痛恨自己的口舌不够便给。将军的为难、朝廷的猜忌,还有那传说中的“密诏”……姑苏城不是什么完人,甚至不能算是善人,但他希望皇后明白:在难民一事上,姑苏并不是她的敌人。
他努力陈说着,直到皇后叹了口气,露出悲悯而无奈的笑容。
安生心中一动,才发赀自己的鲁莽与自以为是;他所说的那些“将军的困境”,以皇后的阅历、眼界以及所处环境,或许她从一开始就十分清楚,毋须他多费唇舌。但她的“困境”也始终如一,与将军并无不同。她叹息着,转头冲陆东流一笑。
“看来这回,阿爹是大大不如姑苏城了。同样是为自己打算,人家到底还有良心的。”
年轻的皇后坐直身子,笑得十分感慨。奇怪的是:明明决定如此艰难,在出口的瞬间,她却有种解脱似的快意,彷佛这么做才是对的。
“姑苏做了这许多,换我帮他一把啦。擂台要能解决问题,那就打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