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看见阿叔,安生差点吓晕过去,算是终于明白闹鬼之说由何而来。
阿叔跟他很像,不过他至少还有个安生的名字,虽然也是捡他的人随意取的,只是求个平安之意,但阿叔就真的没名没姓,就叫阿叔。
阿叔只有一条手臂,右臂齐肩断了,连带削去半边腰股,所以身子老屈一边,活像条半生熟虾。
像这样可怖的刀伤,阿叔全身有许多条,最严重的一道在脸上,那刀剁碎了他的左眉、鼻梁和右颊骨,让阿叔的脸看起来像是摔烂的两片泥钵,落刀处深深陷入,伤口却又结起纠结浮凸的紫红息疤,说话时老带着咕噜噜的含混杂音。据说阿叔受伤后就住到百宝园来了,到如今起码有二、三十年的时间,炼冶房的大师傅们大多没听过阿叔这号人物,都只说园子里不太干净,没人愿意靠近这里。
很少有人知道,阿叔其实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可怕,相反阿叔还是个好人,至少在安生眼里是这样,而且阿叔还能打铁,手艺还十分了得,执敬司的大总管经常秘密前来,亲手交付需要锻造的图样,上头密密麻麻写着字,取件时也从不假手他人,而是亲自秘密往来;时间久了,大总管便与安生熟稔起来,后来意外被大总管撞见袒胸露怀锻造生铁的尴尬样,安生本以为会受责罚,没想到后来却调升执敬司,这事让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尽管阿叔技艺精湛,但独臂到底是不方便,因此安生除了生火掌炉、淬火打磨一手包办外,十三岁后便已取代阿叔的右手,执锤上砧,甚至还打出了平生第一柄刃器,记得那时他还为此高兴许久。
安生“咿呀”一声推开柴门,踩过杂草丛生的石板过道,破草庐里残光褪影,一切都跟他三个月前离开时没有两样。偏堂青幔揭起,残缺佝偻的老头探出头来,几乎埋入眼褶的细小瞳仁微微一绽,浓厚的浑眸里似有光芒。
“回来啦?”阿叔似乎并不意外,一指跟前的竹凳:“坐会儿?”
安生这几日总记挂着他的身体,好不容易见了,一时却不知说什么好,安安静静坐下来。阿叔歪着身子靠上凳,随手抄起一把破蒲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抡着,抬起一双黄浊的眼睛,问道:“花灵蝶那丫头派你来的?”
“嗯,大总管让我跑一趟忘情湖,把定制的东西交给百花轩门下的二掌院。”
“那是挺重用了,那你去了这么久,吃住还习惯?都安排干些什么活?”
安生有些腼腆地笑道:“也没什么,就是跑跑腿、打打杂、使些气力,说不上特别的,只是从前干活都打赤膊,现在是里外三层,包得跟粽子一样,有些不习惯。”
阿叔也笑了,半晌才轻描淡写道:“要是住得不惯,趁早跟你们大总管说说,园子里也不是没活干。你那头疼的毛病怎样了?”
“额…这个…或许是忙得紧,头疼的毛病没了,我想可能是没空疼了吧!都两月啦,还没犯病。”
阿叔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安生端坐片刻,忽然省起,忙从怀里取出一只扁平木匣,置于几上。“阿叔,这给鬼叔叔炖汤喝。”
揭开匣盖,浅平的红漆盒底搁着手指粗细的参药,干瘪得像极掺盐晒透的山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