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也使得她能像个隐形人一样,站在过客的立场上观察这座小城。
她看到,年迈而独居的老人,宁愿盖着潮湿的被子、吃着发霉的黑面包,也拒绝前往救济院,因为那里面几乎和地狱没什么两样,隔壁床铺睡着的人或许就感染有恶性疾病,肮脏又恶臭的院落终年见不到阳光……
她看到,行走于码头的工人们背着沉重的货物,为了那或许还不到半便士一趟的搬运压弯了脊骨,抽干躯体内剩余的活力。许多男性工人年近三十壮年就已经开始体力衰退,搬几趟货物就必须停下来,歇口气,否则就可能发生不幸的意外。
她看到,贫民街区的廉价咖啡馆里,油腻脏污的工人们坐在同样油腻脏污的桌椅上,狼吞虎咽地用茶将干面包冲下肚子,每个人都在前一位顾客留下的食物残渣里吃得津津有味,全然不在意这些不体面。
……
她在广场,在街头,在学校门前的简陋草坪上,弹奏起了手中的七弦竖琴。
尽管淡化了自身的存在感,依然会有孩子在她的即兴弹奏中,跟着节拍开始舞蹈。
他们有着成年人身上难以见到的惊人活力,无论在贫民区,还是富人区,浑身脏污破烂的孩子的舞蹈,未必比那些接受过跳舞课程的孩子跳得要差。
但也只有不及十岁的孩子们,以及同为流浪艺人的同行会响应她的琴曲。
当这些孩子再长大些,成长为年少男女,来自贫民窟的他们便会从名为现实的噩梦中醒来,被贫穷与恶劣的环境夺走童年时分的希望和笑容。那些发育不良的佝偻身体再也不能令他们跳出曾经轻盈欢快的舞步,反倒成了累赘,陪伴着他们离开家门,前往街上讨生活。
她常在铁十字街与水仙花街交叉口附近的那座市政广场边演奏乐曲。
所以她知道,会有人在她的琴声中驻足,隔着远远的距离听上一会,也不靠近,就那么径直离开。
她知道,那是担心再听得久些、就得为弹琴的艺人掏出几枚便士硬币……哪怕她从不在自己演奏的地方摆放收集钱币的器物。
当然,除了生活在灰暗中的那一群人以外,她也默默旁观了这个世界的中产、乃至贵族阶层的人们。
他们过着体面的生活,优雅地喝着咖啡或茶,出行全靠马车代步。
绅士们都头戴礼帽、身穿马甲与衬衣,将衣领和袖口打理得没有一丝褶皱,女士们则穿着风格多样的衣裙或是裤装,保守矜贵、又或者英姿飒爽。
他们讨论时尚,懂得如何享受假日,过着有规划的人生,而这在大部分人眼中都是理所当然的。
但就和她观察的比重类似,贫苦人民所占的数量,远远超出了那些富裕的。
走上街头,人总会下意识地忽略藏在阴影中的那些人。
他们是厨师,是马车夫,是接近午夜时间才能下班回廉价旅店休息的工人。
他们分明也和其他人一样同为人类,却仿佛带了一层奇怪的滤镜,不时便被遗忘到了角落。
至于光鲜亮丽的那些,享受着同类的目光追逐,享受着白昼的光线聚焦于己身。
他们是画作上的闪光点,是掌握了财富与地位的少部分人,是昂首挺胸、竭尽全力表现自身体面的上**英。
而爱丽丝……
爱丽丝其实并没有考虑好自己该做什么。
她知道自己只是个过客,是外来者,无权评判这片土地、这些人民的好与坏。
但她还是不禁从自己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翻出了一句评价: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