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影大概没见过大理寺卿说这么多话。
淡影被他扯着,没睡着觉、没赏着景,听大理寺卿结结巴巴供陈罪行,不得不听了一路。
淡影叹了口气,在他袖子上写说这个干什么
“我我认识了位孤魂兄,佛塔里的。”醉昏了的大理寺卿语无伦次,仓皇解释,“是他当头棒喝,我想”
秦照尘又说不出话了,肋下的刺痛变得鲜明,几乎像是伸出一根荆棘,穿透他的胸膛。
想什么,想向时鹤春解释
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
时鹤春已经死了,死之前的时鹤春,不再需要“回家睡觉”,也不再需要“回家”。
被命数暗算,不慎跌落红尘的灵鹤,终于用不着再受他牵累,就该立刻挣脱这具躯壳,立刻回天上,去过真正的逍遥日子
秦照尘听见很轻的叹气声。
这叹气声他再熟悉不过,熟悉到刻骨,这一年里,偶尔恍惚听见,就再难迈得动脚步。
就忍不住想去看看那壶好不容易凑够的毒酒。
这次有人不准他看,淡影逐渐凝实,按住他的手臂,不让他乱喝酒。
“秦照尘。”那道声音对他说。
时鹤春说“别急着替我做决定,你问问我想要什么。”
这是时鹤春临死前对他说的话。
在一年后,这话终于化成利剑,当胸穿透大理寺卿,将一块愚不可及的榆木钉死,动弹不得。
秦照尘听见自己的声音,他发着抖,嗓音沙哑艰涩得要命,吃力至极地仰头看他的小仙鹤“要什么”
他看见时鹤春的影子他看见时鹤春。
秦照尘挪不开眼睛,时鹤春格外认真的眉眼,澄明俊秀,仿佛翻不尽的漫漫山峦。
“要睡一宿好觉。”
他的小仙鹤想了想“要一点好日子。”
这话将大理寺卿的心肺脏腑搅碎。
秦照尘闭上眼,咽下喉咙里的浓浓血气,抱住身上的影子,把这道影子填进怀里。
他是做了多无可救药的错事
这样简单的答案,他从未问过时鹤春。
这样简单就能得到的东西,他从未给过时鹤春。
牢中时鹤春死去多时的眉眼,又像是从他的记忆里浮出来了。
那是双至死也未曾合上的眼睛。
时鹤春有遗憾,有未尽的心愿,有想得却得不到的念想来不及了。
青云路铺妥,来不及了。
秦照尘心神恍惚到极点,沉疴在这样的激痛中受震,一年前吐不出的心头血,就这么生生呛出来。
鹤家的小公子抬掌敲在他胸口,拿穴理脉熟稔流畅,飒然利落得叫人无法回想这双手是怎么痛到绵软,连笔都拿不住的。
他的小仙鹤替他理顺了经脉,低头看了一会儿,大概是很满意,抬头看着他。
秦王踉跄起身,紧紧牵住那只手,不敢须臾松开“走”
时鹤春问“去哪”
“回去,回府。”秦王磕磕绊绊地说,“回家。”
时鹤春被他牵着,探头看了看外面的秦王府,下了马车。
做了鬼的小仙鹤穿着他亲手烧的寒衣,很漂亮、很神气,一个障眼法随手抛过去,就让车夫看不清后面的情形。
秦照尘带着漂漂亮亮的小仙鹤回家,睡一宿好觉,过一点好日子。
他偷来一场求不得的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