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揉季枝宜散在枕头上的柔软碎发,用指尖轻轻地梳过去。
少年清隽的五官被夜灯照得像是隔着层雾霭,朦胧而细腻,漂亮得如同一件玻璃罩中的艺术品。
他不由自主地跟着心里那道声音问了出来,暗示一般,淌进了季枝宜的耳畔。
“为什么问这个,枝枝要送给我吗”
时至今日,段景卿已经无法回想起当时的季枝宜又同自己说过些什么。
往往才刚回溯到对方迈入十八岁的夜晚,所有的画面便都全部停下来,骤然向着此后的时光开始流转,变成劳德代尔堡的别墅里经久的,不被承认的爱。
他试着去逃避,去否定自己的内心,一次次地指正,然后推翻。
季枝宜留长的头发与所谓的负罪感一同攀上他的手臂,无声无息地缠绕着,魔药一般,让他暂时地忘却,恒久地挣脱那些沉重的教条。
但段景卿明白,自己总有一天要离开。
季枝宜只是将没有得到过的情感错认成了爱,被纵容着将这样的理解根深蒂固地印进了心里。
事实上,对于段景卿来说,与他人的一次分别,实在是再普通不过的剧情。
他在不同的城市与国家之间穿梭,航班或是视频连通那些被阻隔的大陆,让他将每一次再见都说得轻巧又随意。
可这次却有些不一样。
他自作主张地将季枝宜留在了劳德代尔堡,试图以规训对方的方式来戒断自身越界的情感。
段景卿甚至能够将对方的号码背出来。
季枝宜都不需要做什么,那串数字一旦在屏幕上出现,段景卿的心脏便不受控制地伴随着将要破溃的道德感,滋生出混沌的悸动。
铃声在许久之后方才终止,留下一条未接来电的提示,叫段景卿不得不继续面对先前的苦恼。
他自始至终都认为自己扮演不好监护人的角色。他没有真正花费过时间去与段元棋相处,也不知道该怎样正确地消解季枝宜对自己的依赖。
段景卿尝试过去约束,去教诫。
可是十五岁的季枝宜慌乱到根本擦不干眼泪,十六岁的季枝宜又温驯枯白地噤了声,十七岁的季枝宜保持着那样的缄默从曼哈顿离开,然后季枝宜到了十八岁,终于被他糟糕的教育方式养到了床上。
段景卿早在对方留起长发时就注意到了异样,可他却选择放任,在一贯的溺爱中掺入了晦暗的,不可言明的隐秘期盼。
两种不一样的人格同时在他的脑海中发出指令。
一个命令他心口不一地对季枝宜说出所有用以指正的话,一个又绕着他的耳畔,轻飘飘地要他去接受对方的告白。
枝枝,你只是太依赖我了。
段景卿记得,说这句话时季枝宜就跨坐在他的膝上。
那双眼睛噙着泪,泫然欲泣地将眼眶润湿了,又迟迟地不肯坠下来,偏要惹人心疼似的在段景卿的面前晃啊晃。
他捧着季枝宜的脸试图去擦对方尚未滴落的眼泪,后者的吻就那样随着倾身的动作掠过,泡沫一般,在他的唇瓣上倏忽诞生又破灭。
段景卿几乎要比段元棋更为无措,一双手收也不是,留也不是,托着季枝宜的耳根,一点点看着对方的皮肤被染红。
季枝宜明明就要比他生涩,然而那一秒的段景卿却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只会木然地盯着少年被照得郁丽的眼睛,看对方的眼泪同吻一道落下。
枝枝,你真是太不乖了。
段景卿的印象停留在第一次越过界线的瞬间。
少年纤长柔软的躯壳藏进灯下的影子里,迸发出干净清甜的香气,以及一道迷蒙的哼吟。
季枝宜的长发并没有为他带去任何他试图借此吸引段景卿的标志,他只是在后者眼中变得愈发清绝,让那些心口不一的规训真正成为了用以掩饰的谎言。
枝枝。
段景卿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可爱的枝枝,正在用他假想过的,念出这两个字的方式与他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