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照熙体弱,又有元烈这个做父亲的宠着,功课上难免松懈,时常答不上来。
有时,太子会出言提醒,有时,元烈会转而问其他人。
譬如今日,元烈问及前日才学的治安策中,贾公所言,秦何灭。
太子答了几句,被元烈挥手止住,转而问元照熙。
元照熙生了一张白生生的脸蛋,带着圆润的红晕,在父亲慈爱的目光下,支支吾吾片刻,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笑了两声,摇头羞愧道“儿惭愧,昨日用了药后,睡得早,不曾抽空温书,请父皇责罚。”
每月一次的查问功课,也就只有这位二皇子敢不温书便来了。
偏偏元烈最是疼惜这个早产的儿子,一听“用药”二字,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非但没有斥责之意,反而更加慈和“罢了,你身子不好,这几日才叫过奉御,朕知道,就不为难你了。”
他说着,在其他人身上扫视一番,最后落在还直挺挺站着的元穆安身上“三郎,你说。”
元穆安抬头看一眼目光冷淡的元烈,还有满脸活泼笑容的二哥元照熙,心中一阵不适。
还没等他开口,太子先含笑道“三郎的功课一向好,连我有时都自愧不如。二郎,你该虚心听着。”
元照熙眼神从大哥脸上扫过,登时心领神会,转身笑嘻嘻冲元穆安拜了拜“大哥说得不错,三郎平日常得太傅夸赞,我这个做哥哥的,实在惭愧,是该洗耳恭听才是。”
这兄弟二人这般一唱一和,笑得一个比一个诚恳无辜,旁人却听得脸色微变。
他们这是在用一种委婉的方式告诉皇帝,这段日子,在漱玉斋,最出风头的是三皇子元穆安。
皇帝虽大多时候尚算和蔼,可在教导子侄一事上,却半点不含糊。在他眼里,不论其他儿子如何,总不能越过太子,这样说,无疑要惹皇帝不悦。
果然,元烈听完两个儿子的话,再看向元穆安的目光,除了冷淡外,更多了几分审视。
元穆安垂下眼,克制住心中的冷嘲,用平直的声音回答父亲的提问“管子曰礼义廉耻,是谓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贾公云秦灭四维而不张,故君臣乖乱,六亲殃戮,奸人并起,万民离叛,凡十三岁,而社稷为虚。”
他素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尽管昨夜因谢皇后的责罚,几乎没时间温书,但此刻答起来,却不显半分滞涩迟疑。
元烈喝了一口案上的茶,并未有评点,而是搁下茶杯,在几案上发出一声极轻的脆响。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屏气敛声。
“答得不错。”元烈慢条斯理道,“你倒是很有你祖父当年的样子。”
元穆安的祖父谢长愈,正是当年极力将女儿嫁给元烈,随后出人出力,资助元烈大举起兵之人,他少时在陇西一带便颇具才名。
只是,谢家如今在朝中虽居高位,但明眼人都知道,他们与皇帝之间并不亲近,甚至互相之间还多有隔阂。
元穆安没吭声,只等着父亲接下来的教训。
“可惜这里是京城,是兴庆宫的漱玉斋,不够你扬名,若是生在士族人家,只怕早已有了神童、才子的名号了吧。”
元穆安紧抿着唇,在太傅担忧的目光中微微低下头,沉声道“儿不敢。”
元烈冷哼一声“跪下。”
元穆安自书案后行出,跪在屋子中央,俯首帖耳,重压之下,膝上的疼痛变得钻心。
“你可知错”
“儿知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儿不该自尊自大,失了长幼尊卑之分。”
“说得对,长幼尊卑。当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抢也抢不来,只会徒惹笑话。”
高大威严的父亲从御座上起身,沿着台阶一级级下来,慢慢踱到近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这个儿子。
十三岁的少年伏跪在地上,看不见父亲的表情,只能看见一双近在咫尺的鹿皮龙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