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那人说“世间不讲道理的事浩如烟海,你管了一件,就得管另一件”
他还说过“仙凡有别,入了仙都就不能再多插手人间事了。”
他甚至还对那人说过“你如此行事,迟早有一日”
“迟早有一日”这种话,在凡间都是说给痛恨的仇者听的。他们从不是仇人,但他居然说过那么重的话,只是为了让对方听下那些道理。
而如今,那些他一字一句讲过的道理,正一点一点粉碎在他手里。他这些年做下的很多事,都是在违背他曾经说过的那些道理。
他见过世间许多人,喜欢在做下一些事之后辩解一句“是我糊涂了”。但他说不出这句话,因为他从来都很清醒。
他清醒地看着自己做着每一件事,清醒地数着自己违背的每一条天理,清醒地看着自己布下的那些阵局。
阵局里流淌的血、阵局里牵连的命,他都看着呢。
所以百来年了,从没有人能劝他,也没有人能拦他。
只是如今,在同乌行雪和萧复暄交手的刹那,他在数百年冷静的清醒中突然生出了一丝不解。于是他在扑面而来的凛冽寒气中看向乌行雪的眼睛,说道“灵王所见之事决不比我少,就不曾有一日觉得不公么”
乌行雪蹙眉之时,萧复暄的长剑悍然而至
封薛礼疾速后掠,动作之快,掀得整个雀不落雪雾当空。
他以灯挡于眉间,而后一个矮身,游龙一般化为一缕长烟,瞬间融于漫天雪雾里。
而乌行雪却隐约听到了他的声音
封薛礼模糊的嗓音散在各处,几乎找不到一个定点。他说“是我疏忽,灵王就算所见之事再多,如今也忘了大半。”
乌行雪眸光极静,背与萧复暄相抵,刹那便扫过整个院落。
却听得封薛礼继续道“这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否则或许你也会问一句,凭何”
话音重重落下的时候,那抹烟气已然聚向那棵巨树。
但它拢去的同时,“免”字剑的剑影割破长风,不偏不倚刚好穿过那抹烟。
“少爷”笑狐扑过去的时候,封薛礼显出人形。
他一丝不苟的衣衫终于乱了一些,下颔有一道细长的线,血珠就顺着线朝下滑落。
笑狐立于封薛礼身边,他们四周环绕着天宿剑气,愣是不可进也不可退。
萧复暄手中长剑锵然楔地,肩背挺拔挡于乌行雪身前,冷声道“讲。”
封薛礼道“他说这世间但凡修行之人必有所求,要么求长生,要么求强体,也有大慈大悲者求的是人间太平。他说耗费百年竭尽全力飞升入了仙都,却忽然什么都不能求了。”
“都说仙凡有别,入了仙都就不能横加插手太多人间之事。那么当年又何苦修行飞升呢就为了端坐在龛台上,嗅着人间香火,旁观上百年、千年而不动么倘若如此,仙都的长生与死了又有何分别。”
“这道理若是不对,那因为违背了此等道理就受天罚的人,该不该问一句凭何”
“那些因为触犯天规屡屡被调遣的人,执掌的都是凄冷之地。车马匆匆行经无人停留的大悲谷、坟冢连天不见活人的京观、只有荒土和幻影百姓避之不及的不动山、终年雷霆环绕连仙迹都罕至的雪池那些地方哪来香火供奉,调遣过去便是等着被打回人间。”
“废仙台就依着坐春风,灵王亲眼所见一定比我多得多。就没有一刻觉得不公么”
更何况还有神木
封薛礼即便再能查,也不可能知道得清清楚楚。但他凭借所知晓的,也能猜个一二。灵王同神木因果相连,世人加诸于神木之上的种种祸端、层层麻烦,必然让灵王背了不少苦头。
于是他说“你平白承受着那些生死恩怨、爱恨情仇,不觉得不公么,不会问一句凭何”
不过封薛礼没有真的等乌行雪回答,毕竟一个前尘尽忘的人,恐怕也不会记得那些事,自然也答不出什么来。
倒是他自己,在这一声声的问话中已经有了答案。
他觉得灵王应当是有不甘的,也会觉得不公,甚至问过“凭何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