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答完良久才忽然想起,那问话声来得莫名。
传说提,神木化出了人的那一面,曾经有人在树冠间看见一道虚渺的影子。
年握剑的手又攥紧了几分,他喘着气咽着喉间翻涌的血味,喉结滑了好几下。他想睁眼看看那树冠间是否真有那样一个人,但他怎么也眨不掉那些血,所以么也看不清。
他觉得那模糊的嗓音也有些轻渺虚弱,似乎也受着痛苦,跟他相差无几。
他想起之前看到的玄雷电光,白了几分。
如果神木真的能化人,那些长长的沟壑落在身上,应该也很疼吧。怪不得声音那么轻。
他在心想着,而那神木竟然像是能听见似的,沙沙轻晃了几下。
也有可能,那沙沙声依然是临死前的幻景而已。
他这么想的时候,天空忽然一阵骤亮,最后几道天雷自九天劈落下来,就冲着神木的根。年在电光中眨了一下眼,血滴顺着眼睫砸落在地。
很疼么
左右也要死了
他心想。
血色洇进泥土的刹那,那年忽然长剑一撑,以肩背将天雷挡在了自己身上。
此生的最后一刻,他脑中闪的居然是荒野百望不到边的尸首,还有神木枯瓣满地的模样,他想下一世睁眼,能看见你花的吧
神木自有以来,听到的是祈愿。凡人皆有所求,总希望受到它的庇护。
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有人以肉体凡躯,庇护了它一回。
而那年长久地闭了眼,再没能睁。
所以没能看见,在他死后,那高高树冠间的虚影慢慢凝成了真正的人身。
很久以后,人们依然看不见神木,却在神木所在之处找到了一副骸骨,骸骨腰间有个军牌,军牌上标着“将”字,下面是一个姓氏“白”。
传闻,那是一个死在树下的将军,十七八岁,未及弱冠。
他死后,鲜血流的地方遍生玉精,那片皎洁的冷白色将整株神木围裹于其中。
那座供奉神木的庙宇,也于某一起忽然多了一尊玉雕,雕的是一个倚着参天巨树的冷俊年。
人们惊奇不已,不知那凭空出的玉雕究竟从何而来。后来有人说,玉雕出的前一夜,似乎有一道素衣身影进庙宇,又像云雾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于是人们说,那道身影是神木所化之人,那尊玉雕是他亲手雕的,为了那位死在树下、极年轻的将军。
在想来,那些传说八九不离十,唯有一件事,连传说也不曾知晓。
有手雕玉像的人自己最清楚
乌行雪记了起来,当年他雕下那尊玉像时,注了自己一抹灵神进去,还点进了那人一滴血
如此一来,如果那人转世重返人间,如果他有缘再来到这间庙宇,如果让玉像的灵神和血嗅到了熟悉的灵魄那棵年倚着的参天玉树便会认出来。
他生于神木,自生时起,听到的唯一一句无关祈愿的话便是来自于那个人“很疼么,左右也要死了。等到下一世睁眼,能看见你花的吧。”
那时候的他没有料到,后来神木会被封,连同这座庙宇一并拘在这样一处禁地。他同样没有料到,当年的那位年将军再活一世时,会因为当年与神木之间的牵系,年纪轻轻便被点召成仙,受天赐字为“免”。
当年他在仙高高的白玉阶上,第一次看到萧复暄提着长剑上来,嗅到那缕熟悉的灵魄气味时,心还生出一丝浅淡的遗憾。
倒不是遗憾转世再生之人不会有前世记忆,而是遗憾方看不到那座白玉雕像了,那面藏了他的一点谢礼呢。
那一点心思萧复暄不曾知晓,又被他自己遗忘了二十多年。没想到此时今,居然会因为如此机缘和一缕灵识,想起这一点片段。
没有想到,他们居然又站在了这座庙宇。
所以当萧复暄两道赦免剑意扫整个庙宇时,那棵藏了谢礼的玉树认出灵魄,绽出了花苞。
那是为他一个人所的满树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