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爷脸上撑起一丝疲惫的笑“大郎好些了。”
谢蝉眉眼弯弯,从袖子里拽出一只圆形承露囊,“大伯,我送给大哥哥的,这个可以香屋子。”
她给堂兄弟姐妹都准备了见面礼,承露囊是周氏和周舅母做的,里面的干桂花是她亲手装的。
上辈子谢嘉琅一生朴素,谢蝉特意挑了个样式大方、颜色素净的,准备送给他。
昨天没机会送出去,她知道今天谢大爷会来老夫人这里回话,特意等在这里。
谢大爷揣着承露囊回到自己的院子,心里百味杂陈。
就在刚才,他去见老夫人,告知谢嘉琅吃了药,已经好了。
老夫人脸上没有喜色,悠悠地叹口气,道“老大,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你院子里那几个伺候的姨娘,以后不用服药了。”
谢大爷呆了片刻“再等等罢”
老夫人摇头“老大,你年纪不小了,总得有个子嗣。”
子嗣两个字,太过沉重,把谢大爷所有反对的话堵了回去。
谢嘉琅天生癔病,犹如废疾,郑氏不愿再与谢大爷同房,怕又生出一个怪胎。
谢大爷不想放弃长子,这几年东奔西走,想治好儿子,可是劳而无功。
老夫人搭下眼皮“老大,不是我这个做娘的偏心,你被大郎拖累,顾东不顾西,阿郑呢,天天哭丧着脸,不理家事,家里家外,只能让老二媳妇和老二照管你以后是什么打算”
谢大爷沉默。
老夫人长叹一声,语重心长地道“大郎是个废人,不中用,阿郑不想生,就让那几个姨娘生,生下来过继到阿郑名下,大房后继有人,以后大郎也有亲兄弟依靠扶持。”
谢大爷不说话。
老夫人板起面孔“这几年外面风言风语,说谢家大房养了个疯子,吃生肉喝生血,发狂就咬人你以为我老了,不愿意动弹,外面笑话咱们谢家的话我就听不见因为大郎的病,外面的人疑心二郎、三娘他们也娘胎带病,各房都觉得委屈,怕将来说亲被人挑剔,要不是我让老二媳妇管家,他们对大郎的怨气往哪里撒”
谢大爷无言以对,满心沉痛,“儿子明白,娘用心良苦。”
老夫人靠在软枕上,捶了捶腰,放软语气“老大,大郎有病,要是生在平头百姓家,不知道有多艰难,说不得父母一狠心,把他扔了他生在谢家,咱们好吃好喝养着他,让他一辈子不愁吃穿,是他的造化。”
母亲劝告的话在耳边回荡,谢大爷脚步沉重。
刚进院,婢女端着满满一簸箕碎瓷片迎面走过来。
谢大爷皱眉。
婢女小声解释“大爷刚才老夫人院里的齐妈妈来了一趟,娘子把茶碗都摔了。”
谢大爷先去正房。
正房一地狼藉,婢女在打扫,大夫人郑氏坐在窗前垂泪,一看到丈夫,柳眉倒竖,委屈化作怒火“你叫我以后怎么做人都怨你大郎才会生下来就带着怪病我好好的一个大家千金,下嫁到你们家,为你们家生下长孙,结果赔上了一辈子的名声。你就这么对我”
她说着说着,悲从中来。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我前世到底造了什么孽别人的儿子活蹦乱跳,只有我的儿子见不得人”
谢大爷心中更加烦闷,“你小点声,别让大郎听见”
郑氏气息一弱,声音压低,接着抱怨,谢大爷不耐烦地劝慰。
一墙之隔的东厢房,趴在小几前对着字帖写大字的谢嘉琅撩起眼帘,眼眸深黑,薄唇轻抿。
书童立在门边,听着隔壁传过来的断断续续的哭骂声,神情局促。
谢嘉琅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示意书童帮他换一支笔。
从他记事以来,谢大爷和郑氏一直在争吵,尤其每次他发病后,他们吵得更凶。
几乎每次起争执都是因为他。
他已经习惯在夫妻俩互相抱怨指责的争吵声中做先生布置的功课。
谢嘉琅挺直腰,继续写字。
昨天他在家宴上发癫,吃了一副药,很快清醒,今天可以接着去上学,可郑氏不许他踏出院子一步。
谢嘉琅年纪不大,但是从小被谢大爷带着出门求医,性子早熟。
他隐约明白,阿娘嫌他丢人。
谢嘉琅写满两张竹纸时,门帘一阵晃动,谢大爷走进屋,朝儿子笑了笑。
“大郎,想不想去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