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的身体一直被寄存在刑部专门的停尸房之中,最近天气逐渐变热,刑部经费又不是那么充裕,停尸房的冰块供应不足,仵作的解剖只能尽快了,不然等人化成一堆烂泥,就没个验。
这太平笙歌的年月,没几个人愿意当仵作,仵作里头有名的那就更少了。刑部要验尸,仵作多是从大理寺调派,但仵作少尸多,若非紧急的大案,要么调派来的就是学徒,要么就是手法不怎么精湛的。
逢喜看着验尸床上躺着的快烂成渣的人,叹了口气,只能走走后门,请她爹调个人来。
逢大人对女儿的工作万分支持,下午的时候,大理寺最鼎鼎有名的仵作许三便拎着自己的箱子来了。
许三常年跟尸体打交道,身上沾着尸体特有的尸油臭,透着一股死败之气。
逢喜要先请他进去喝杯茶,他摆摆手,从箱子里抽出自己的手套“尸体在哪儿”
逢喜于是叫上死者的家属,也就是那个将个姑娘,周参参,和典事刘大壮一起进了停尸库。
停尸库泛着微微的寒意,里面并没有几具尸体,并不用费力寻找。
许三将裹尸包解开一个角,看了一眼尸体的腐烂程度,从头到尾脱了下去,露出一具颀长的身躯,微微散发着恶臭。
刘大壮连忙把花名册翻开,念道“周辰砂,年二十六,晋城人士,卒于四月初一。”
周参参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快哭瞎了,手里抓着盲杖,目光呆滞,浑身瘦骨嶙峋的,唯有脸颊上带着少女特有的婴儿肥,听见刘大壮说出“周辰砂”这三个字,眼泪又无声掉下来,脸上挂着凄惨的笑。
像是被扳动了一个什么开关,又开始缓缓讲那个已经跟无数人讲过一遍又一遍的故事。
“我六岁时候,县里闹鼠疫,家里人都死绝了,就剩下我一个。他那年十六,刚出师,一腔热忱去疫区做大夫,将我救了出来。
我忘了名字,他说我吃了他两根人参才吊住命,不如就跟他姓,叫周参参,以后我做他妹妹。”
许三一边听她讲故事,一边不受干扰地查看周辰砂的眼睛、口鼻等处。
“但是我喜欢他,从十四岁就喜欢了。他是苏州府最年轻最俊俏最有名最有耐心的大夫,为人却严肃古板的像个小老头,说妹妹就是妹妹,说我年纪小,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我缠着他,连他捣药抓药都缠着,我一说喜欢他,他脸就红,眼睛就到处乱瞟。直到去年,他被我缠得烦了,说我要是十六岁不嫌弃他年纪大,还喜欢他,他就娶我”
许三面无表情,将周辰砂的脖子用刀割开,他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像是切一块豆腐样容易。
“我日日盼着到十六岁。后来有一天,晋城富绅钱老爷的独子突发恶疾,请他过去诊治,药材中唯独缺了一味朱砂,奇怪的是整个晋城都找不出一两朱砂,说是有人将它们全都买走了。
他连夜去了附近的赣城,也未寻到一刻朱砂,无奈之下只能先吊着钱郎君的命,自己亲自炮制。
他叮嘱钱家万万不可给郎君进食,但那个郎君的母亲不听劝,偷偷给钱郎君喝了一碗鸡汤,当夜钱郎君人便没了。”
许三见周辰砂脖子里的血肉虽有腐烂,但未见中毒之迹,于是解开周辰砂的衣裳,将刀对准他的胃上方三寸。
“钱家急忙召他过去,那时候天才刚刚亮,我怕他忙起来吃不上饭,于是给了带了两个糖饼。”
“我等了他一夜,第二天早上的时候,他被钱家抬回来的,他们说他突发急症,人一下子就没了”
“他人叫辰砂,也就是朱砂,他说这个名字辟邪扶正,万恶不侵。”周参参轻笑了一声,带着些自嘲“我不信他是突发恶疾死的,我怀疑是钱家害了他,于是告到了知府上,但知府那里根本查不出什么异常,匆匆剖开他的肚子检查一番,便认定钱家说的对。”
周参参的故事讲完了,她在刑部穿梭的这些日子,无论遇到刑部的大人们也好,还是刑部扫地的下人,都要抓着他们一边哭一边讲。那些人早就听得不耐烦了,她却还是一遍一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