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禅院家的大日子,木制长廊里挂了灯笼,间距有些大,于是红色光芒显得朦胧,洒在脚下时晕开影子,让人只能从模糊的边界中看出自己的存在。
身侧纸门中也亮着灯,万般谈笑喧闹传出,却从未有一束光是为他而留。
禅院红生呆立在门前,双脚被母亲的眼泪黏死在地板上,一步也挪不动。
他脑中木木的,被变故打乱了思绪以后,他无法转身跑走,无法质问原因,几乎丧失了思考能力的男孩缓慢地跪下,连道歉都说不出来,在将额头贴到地面上后,禅院红生哑着嗓子给出了回应。
“我会去求伯父收回命令。”
禅院红生试图理解,他想母亲肯定是怕极了,否则一向温柔的她绝不会露出这种神态,只要他让一切恢复原状,母亲就会变回原先轻声细语的样子。
她会微笑起来,会将他抱进怀里,会像曾经的每个夜晚一样把眼泪蹭在他肩头的衣服上,她甚至不用为吓到他而对他说声抱歉,只要母亲依然爱他,禅院红生就会继续做个好孩子。
但禅院红生终究还是不明白。
长崎美月有许多方式表示不满,但她偏偏这样做了,这样把禅院红生从头到脚整个扔进无法逃脱的泥沼里,让他连挣扎都没法尝试,第一时间便举了白旗。
禅院红生没能将母亲的被褥抱到身边,他似乎在门前下跪认错后便落荒而逃了,一路跑到禅院直毘人的院子门口,被佣人告知家主已经歇下,然后才游魂似的回到新的住处。
房间里没人,他钻进被窝,脚底冰冷,让整个身子都暖不起来,于是他只好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连脸都不露在外面,试图让口中呼出的气加热身上的布料。
这孩子迟迟才想起现在是五月,他猛地掀开被子,几乎是跳起来一般坐直,大口大口呼吸,像是条濒死的鱼。他额角全是汗水,与脸上的泪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看上去狼狈之极。
今晚的事使他耿耿于怀,他分明记得母亲那痛恨至极的眼神,那化为实质在人身上开刀的目光让他不禁开始怀疑她对他的好感是否已经完全消失。
禅院红生正为此感到恐惧。
他很难想到这世界上除了母亲以外,究竟谁还能给他毫无保留的爱意。
他们血脉相连,命运相依,他们是这世界上最亲密的母子,没有任何事情能分开他们,因为长崎美月与禅院红生之间有着最纯净的爱,这种爱不问原因,不求回报,是最能令人感到温暖的事物。
母亲咬牙切齿的低语成了他的梦魇,禅院红生虽因为精力耗尽而终究迷迷糊糊地睡去,梦中却还都是令他辗转难安的景象。
他醒来时天还没大亮,于是他就默默望着天花板发呆,过了一会儿才想起禅院直毘人昨天提到过的事情,这才迟缓地起床,将被褥都收进壁橱之中。
镜子里的少年双眼红肿,是哭过却未曾好好处理便睡着所致,禅院红生用双手掬了一捧凉水,将发烫发紧的眼睛浸在其中,虽然暂时感到舒服许多,抬起头时却依然面容憔悴。
佣人来叫他起床,打开门时吓了一跳,先去为他拿了冰袋。禅院红生见人时只说是昨晚没休息好,大家都以为他是激动过头,笑了两声也不再多问,只是有人传来口信,说他母亲状态也不是太好。
佣人照家主的吩咐为长崎美月送去婚礼备品,连带将她之前放在洗衣房的顺手用具一起捎给她,毕竟她很快就要母凭子贵、飞上枝头,大抵再也不会踏足下等女佣聚集的地方。
长崎美月显然也大哭一场,眼皮浮肿,眼底通红,本来接过礼服时还算平静,看见手套与汗巾等物品被一同送来时便再也维持不住,几乎是惊慌地为自己辩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