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清从讲筵所回到抚顺坊的家中时,从前开封军器监的作头、如今开了一家西域杂货铺子的杨禹,正在院子里陪自己的三个孩儿玩耍。
叶柔去岁末生下的娃娃,已经七八个月大,正是胖乎乎最可爱的时候,被杨禹抱在手中,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姐姐躲猫猫玩儿。
中伏已过,末伏未至,今日立秋,两家在一道吃个便饭,过个节,顺便商议一同去惠州的事。
见邵清进门,杨禹忙起身道:“邵先生回来得正好,她们在里头摆菜呢。”
邵清客气还礼。
他对杨禹,始终带着一丝含有歉疚的尊敬,如今更多了几分欣赏。
疼妻子的男人,他总是欣赏的。
在雄州时,叶蓉多少与邵清抱怨,他怎地坐视叶柔给个宋人工匠做了续弦。自己这妹妹,好歹是大辽刺史的千金,就算邵清你这个世子看不上,至少把她送回燕京城,她也是能嫁给耶律氏、萧氏,或者大姓汉官子弟的。如今倒好,一个辽国贵臣的女儿,飘零在南朝做个操劳的平民妻子,想想都心酸。
邵清本欲告诉叶蓉,女子与男子在一起后,开不开心,都写在脸上,瞒不了别个。叶柔自跟了杨禹,从前眉梢眼角那份刻薄冷戾之气,烟消云散,代之以安静温柔,那足以说明一切。
但邵清观察了一番叶蓉这个姐姐的神态后,硬生生将妹妹其实很幸福这番话,咽了回去。他只与叶蓉保证,自己会像兄长一样,在南朝看护着叶柔。
此刻,其乐融融的景象真实地展现于眼前,邵清越发庆幸,自己当初没有狠下心来,将对杨禹动了真情的叶柔赶回北边去。
邵清摘下腰间御赐的银鱼儿,递给杨禹怀里的胖娃娃。
杨禹从前,毕竟也是见过朝廷大员的人,岂会识不得这鱼袋,刚要惶惶然阻止,邵清却干脆接过娃娃,稳稳地托住,晃着铃铛般的银鱼袋,逗他。
姚欢恰自厅中跨出来,看到丈夫一身簇新的大红袍子,兜着个雪白粉嫩的小人儿,娃娃两只年糕似的胖脚丫,正踩在那铜袢牛皮腰带上。
姚欢“唷”了一声,揶揄道:“你这模样喜庆,不像太医,倒像送子观音。”
又笑嘻嘻地盯着那身绯服:“官家赐的?这衣服可真新,刚从皇家裁缝铺领出来的吧,褶子都还深着呢。”
但她刚把话说囫囵,就敏锐地觉察出,邵清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姚欢上前,轻声问:“怎么了?”
邵清掩饰道:“无事,回头与你细说,先吃饭。”
旋即踏进厅中,与叶柔开顽笑道:“猜都不必猜,今日定有鳝鱼。”
鳝鱼,是杨禹最爱吃的。
叶柔赧然:“先生莫取笑,今日的鳝鱼,没做包子馅儿,姚娘子弄了个新花样。”
“哦?”
邵清往桌上瞧去。
但见六七只白瓷盆子里,都是不冒热气的凉菜,看着就觉得暑气退散似的。
当中一个最大的盆子,便是姚欢今日特地尝试做的脆鳝。
选食指粗细的中等体型鳝鱼,活着倒入将开未开的清水里,烫死后捞出,洗去鳝鱼体表的微白粘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