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欢心道,我当初是花了自己的血汗钱,租的朝廷的官田,白纸黑字立的契,朝廷给我免的税、我也又捐出去办教育了,朗朗乾坤,我为啥要怂?
她觉得腿肚子似乎不那么抖了。
她走到田头,对好整以暇坐着、手拿皮囊喝酒的陆指挥使跟前,恭敬问道:“军爷缘何突然来毁田?”
陆指挥也不起身,只抬了眼皮向姚欢道:“好教娘子得知,殿前司看中此处,要练兵。”
“周遭抛荒之地甚多,为何要毁了能产桑稻和鱼虾的良田呢?”
陆指挥笑道:“对呐,娘子你也知道,自己这些是良田。既然你们已将这些地整饬过了,吾等只需稍稍填平,就可让官健们在其上操练,岂不省事?”
这是人话吗!
姚欢勉力捺下几分怒火,继续道:“军爷,先夫活着时效力于环庆军,论来,先夫和军爷,都是大宋官健。可否请军爷看在同袍未亡人的份上,给个示下,是殿前司哪位大官人看中了民妇这几处薄田,竟是连开封县出的官契,也能不顾的?”
陆指挥终于站起来,眼一眯,嘴角一噙,盯着姚欢道:“拿你的牌坊出来压人?你那贞节牌坊若真的管用,我们怎么会接到军令?小娘子,爷好歹是个指挥使,你以为爷想大冷天地带兄弟们出来干活儿?没办法呐,上头就看中你这片风水宝地了,征纳来操练步骑军阵,明年在金明池边演武给官家和百官看。你说,这是不是连县令都不敢怠慢的大事?”
他扭过头,指着虾田边给流民们盖的庐舍,又道:“本使方才去检视了一圈,他们说那排屋子,也是娘子出钱盖的?嗬,娘子好阔气,给一帮河北来的乡巴佬,居然盖的瓦房。正好,今晚,本使的兄弟们,就歇息在此了。”
他言罢,下令手下几个牙兵,吆喝野地里的禁军兵卒们,收了铁锹家伙事儿,十人一队,去占流民们的屋子。
姚欢骇然,急走几步,撵上陆指挥,从怀中掏出一个金锭子。
那是午间她急慌慌随着王犁刀离开饭食店时,楼上练琴的李师师瞧着不对,赶下来问过情形后,塞给她的,道是昨日去端王府给歌姬们排新曲子后,端王赵佶所赏。
金锭子个头小不起眼,却起码值十贯铜钱,最适合打点军头。
不想陆指挥背起手,只呲牙冷笑:“说了我们不是山贼土匪,要你的钱作甚。待爷们休整得好,才有力气平田。”
姚欢几乎是求他:“指挥大官人,眼下挨着腊月,流民们露宿在野地里,要冻死人的。”
姓陆的一指郑县丞:“他不是本县的父母官么,瞧他着急的样儿,想来爱民如子,你找他去。”
姚欢手足无措地捏着金锭子,回头看郑修。
郑修也觉得窝火极了。
但他毕竟是个为官十几年的老江湖,熟悉狐假虎威者的套路,于一旁观察时,看出了些门道。
他上前来,望着陆指挥大摇大摆走远的背影,对姚欢道:“姚娘子近来,可是在京中得罪过殿前司的长官?”
姚欢摇头。
郑修道:“今日这军头,气势汹汹,却不愿和知县照面,而要我派人将你寻来,说明并非是我们县里得罪了人。”
姚欢明白。
想来,知县必也怀疑是她姚欢招惹了殿前司的大人物,所以明哲保身,不愿出面转圜,也不给郑修带县乡的团练兵来。
她看了看天色,又道:“先请县丞安置这些被占了屋子的流民吧,附近可有祠堂?”
郑修道:“有个道观,我与犁刀带大伙儿去那里过夜。”
“好,我就在犁刀和胭脂家住一宿,明日一早便回城中想办法。”
傍晚时分,姚欢随着王犁刀,一身疲惫地来到他与胭脂的茅庐。
胭脂忙给她端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黄雀肉饽饦片子。
王犁刀安抚她:“姚娘子你先莫急,所幸立冬前,我们照着你的吩咐,捞出壮实的鳌虾,送到地窖里育种。这帮军汉就算明日一天就填了三十亩地,我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姚欢叹气:“可是,这般鱼肉百姓、连官契都可以不顾的,还让人怎么敢租新的公田呢?”
胭脂做的黄雀饽饦,就像后世的老鸭汤面条,或者大盘鸡面片一般,浓香扑鼻。姚欢却只捧着碗,盯着里头的油花儿看。
谁要整她?
赵煦?
不会吧,虽然姓陆的军头扯出金明池演武的幌子,但赵煦毕竟是堂堂天子,当初被拒后动怒的表现,也止于“顺手”赏她个牌坊,这都过去小半年了,怎又突然发难?况且,他已同意孟皇后将福庆许给郑修做儿媳,他如果要整她姚欢,动她城里的场子即可,何必牵扯到郑修的地盘上来。
那么,是曾纬?
姚欢正沉思间,院外一阵马蹄响,随即有人拍门。
“此处可是王犁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