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晕染着月华如练,落在东宫的琉璃瓦壁上,清清冷冷,却也温温柔柔。
燕灼华将手中的笔一撇,将今天的最后一个折子放进已批的行列,一下子倒进床里。
她抬起自己酸软的右手,发现——
她的手无法自抑地不断颤抖着,已经几乎脱了力,就连动一动手指都很勉强。
燕灼华伸出另一只手,握住右手,试图控制住抖动。
可是——
就在她觉得不会再抖,松开手的那一刻,整支手臂就会立刻再次恢复抖动。
无名指顶笔处,已经肿起了一个大包,轻轻一碰,有些胀痛,还隐隐发热。
燕灼华转动了一下脖子,能够听到清晰的关节卡卡声,酸痛的感觉好似落枕。
双腿只能轻微挪移,扑倒在床上后,那两条腿已经完全麻木的感觉才追上她的感知。稍微一动,就像是被无数小虫子啃噬一般,钻进骨子里的难受。
她不想被任何人知道她这副样子,这幅因为疲惫而无力抵抗任何可能袭来的攻击的样子。
或许是不愿意,又或许只是不敢。
燕灼华就那样一点点儿地挪着腿,每挪一下就忍受着一下的酥麻难耐,探出手,轻轻地按揉。
直到,她能够一点点地活动双腿。
直到,她能够脚落在地上却不因为麻木而跌倒。
燕灼华叹了口气——
程景宗刚才去如厕更衣了,而她——
她想去走一走,一个人,无人打扰。
她裹上一件大氅,知会了松露一声自己要去哪儿,让她给自己备一份虾仁蛋羹、一碟鲜花饼做夜宵,提了个灯笼,没让人跟着,就出了东宫。
夜里的宫城长廊里,许多角落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就算是有灯的地方,也是昏暗的几点光,幽幽地燃着。
绝大多数地方都是静悄悄的,幽谧无人的长巷长廊,时不时刮过萧萧风声,卷起尘砾,发出沙沙的声音。
就好像,是有人经过。
这里,只是走着就能感受到这里曾经流过的血,积攒下来的怨念。
这里曾有过犯事的宫女被杖毙处死,有情妇互相陷害惨死,有品行不端的侍卫凌辱侍女致死,有大臣尽职谏言而死,也有一次次宫变留下的将士亡魂。
这样如漆的黑夜,这样血腥的宫城,论谁走着只怕也是胆战心惊、疑神疑鬼。
可是燕灼华心中无惧,红衣艳杀,她坦然地走着。
不是因为她就胆子大,也不是因为她无知者无畏,更不是因为她比起鬼更怕人。
她只是单纯的,已经习惯了。
淌着血走到今天的人,她已经早就不知道身上的红衣究竟是染料染红的,还是血浸透了。
手上沾着弟弟妹妹的血,那种被梦魇鬼魅缠身的罪恶感,她都习以为常到麻木了。
燕灼华来到宫城墙边,远远望去,万家灯火通明,盏盏光,都是那样温暖柔和。
燕灼华心中突然有几分讽刺闪过。
白日里,皇宫禁城,雄伟壮观,屹立在那里,在阳光之下,好似天上仙宫,人人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