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箱子打开,拿出塑料封面的相册来,粗糙的手掌翻开相册,第一张是她结婚时照的,李强穿着中山装,她穿着红色灯芯绒外衣,一条灰蓝色的粗布裤子,一双千层底鞋,鞋面是鸳鸯戏水十分精致。陈萍记得,那双鞋子是李强的母亲亲手给她绣的。后面一张是张全家福,李强和她抱着李四代坐在家门口拍的,她记得那张照片花了三元钱,当时她心疼得不得了。再翻就是四宏和代小时候的了,其实也没几张,统共不超过十张,她紧紧捏着相册,指尖开始泛白,一滴泪掉到了四五岁的四宏脸上,她把上面的眼泪擦掉轻声说“四宏,妈妈对不起你!生而为母亲,这几年却从没在你身边照顾过你。下辈子,投胎的时候一定要好好找个妈妈!”
她把相册放在场上,弯下腰,脑袋探到床底下。床下有一瓶甲胺磷,她早就藏着的,在陈燕发现她打算上吊自杀之前就藏的。到底是什么时候有了想死的心呢?她也不知道。就是时不时的仿佛脑子里会有一个声音老是和她说“陈萍,你活着有什么意思啊?不如死了算了!死了就解脱了。”这段时间那个声音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了,声音也越来越大了。尤其是没有服药的时候,她更是焦躁,烦闷,一直被各种声音驱使轰炸。
她伸手拿起那瓶还没有开封过的甲胺磷,拧开瓶盖一股刺鼻的味道传进鼻尖,她捂着鼻子皱了皱眉,然后闭着气儿仰头把那瓶剧毒的农药喝了个精光。
农药顺着她的口腔流淌到食道,肠胃。她觉得喉咙像被火烧了一样辣疼,肠子和胃也仿佛被烈日灼伤了一般。胃里翻起一阵汹涌,她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慢慢站起来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着。她想,一定要忍住,千万不能吐,吐出来就完了。
客厅的沙发是陈燕买的,十分软和,她靠着沙发,眼睛四处打量,大大的彩色电视机,流行的音响设备,VCD,还有屋子里文健可怜兮兮的两个玩具车。她的另一只手里紧紧捏着一张照片,上面是十多岁的四代抱着两岁的四宏,她把照片放在心口,只觉得头晕目眩。
她想,她这一睡这痛苦悲哀的一生也就结束了,陈燕不用担心她发病,不用给他交医药费,四代也不用照顾她了,而她也从此解脱了。不用忍受各种幻听,不用忍受钻心的身体不适,脑袋眩晕。这对所有人都是好事一桩。
大概过了十分钟,陈萍开始口吐白沫,双眼翻白。
陈燕和刘秋在石头屋前停了车,陈燕先走进去的,她着急去看即将变成人民币的桉树叶油。一进客厅就看到陈萍躺在沙发上,脸色发青,口吐白沫,两只眼睛珠子往上翻白。陈燕把手里的东西扔到地上,尖叫道“大姐!”
陈萍听见陈燕叫她,目光稍微聚焦了一点。陈燕把她抱起来,大声哭喊“老秋,老秋,快来帮我把大姐背起来,我要送她去医院!”
陈萍微微一笑“没用了,我喝的是甲胺磷,救不活了!”她说话很吃力,声音微弱。可陈燕听得很清楚,她大声哭泣道“哪有什么甲胺磷?你骗我,甲胺磷我早就收走了!”
陈萍脸上带着笑“我藏着的,你们找不到。”陈燕想起来,小时候陈萍藏着的粑粑他们谁也找不到。她趴再陈萍身上大哭。陈萍把手放在她的脑袋上,嘴边吐的白沫子全部擦在陈燕的头发和脖子上。她说“燕子,别哭!开心点!我就要解脱了,再也不用活在这痛苦的人间!”
刘秋跑进来,正听见甲胺磷那句,他冲到陈萍房间,那瓶空的了的甲胺磷瓶子斜躺在地上。他走出来,陈燕抱着陈萍在嚎啕大哭,他的眼睛也变得酸涩起来。
陈萍已经没有力气再讲话了,她紧紧拉着陈燕的手“燕子,把我,把我埋在,在象山。我,我想,看着,看着你们!”
陈燕吼叫道“不!大姐,你别死!四代还没结婚呢,你不能死!”她哭喊着用力抱起陈萍的上半身“我送你去医院,我送你去医院!”
陈萍原本就比陈燕高壮,到象山后生活条件好起来又胖了不少,陈烨怎么也拉不起她来。她喊刘秋“老秋,快帮帮我!”
刘秋走过去想帮她把陈萍抱起来,可陈萍人已经软了,胸膛也不再起伏。刘秋伸手探探她的鼻息,已经没有呼吸了,她的两只眼睛白翻起来,脸色青紫,嘴角都是泡沫星子。刘秋伸手过去把她的眼皮合起来,然后揽住陈燕道“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