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欢走后,云束缺少可以说话的伙伴,便是整日闷头做着重复的事。她身量不足,姿容中等,亦不善与人交往,别人根本注意不到她。她本以为自己会一辈子留在仙韶坊,继续做一个不起眼的侍女。可是上天偏偏爱耍弄人,与她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让她今后的人生际遇偏离原先的轨道。
她的命运再次发生转折。
嘉和十二年暮秋,云束被当今圣上新封的清河郡君召入殿中,做了贴身侍女。她的荣升幅度让乐坊的俳优艳羡不已,纷纷揣摩原因。一通思议下来,又想到平生云束木讷的脾性,只能匆匆得出一个“人各有命”的结论,就此作罢。
其实,她们弄错了讨论对象,一切关键要素在清河郡君身上。这郡君原是太后宫中的侍女,因被圣上看中,向太后要了来,调到极宁殿做了御侍。没过多久,又封为清河郡君。自始,圣恩不断。
云束不曾想到,相隔一个春夏秋冬,还能够与集欢见面。她怀着激动且忐忑的心情向集欢行了一礼。集欢遣退厅中侍立的宫人,这才上前扶起她,向她徐徐诉说这些日子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这一切还要回到嘉和十一年的那天,太后寿筵。
上台之前,甄司乐千叮万嘱,让她好好抓住这次表现机会,无形之中形成一股压力。她从未在这么郑重的场合跳过舞,竟难得紧张。幸而她长期习舞,早已形成身体记忆。只一甩袖,身体自然而然地做出下一步动作。她挥动水袖,腰肢舒展,手如柔荑,十指葱葱,于舞中化蝶。倏尔,莲步轻移,似蒲柳的体态飞速旋转,舞衣彩绦上所系的环佩铃铛相撞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场上乐人击鼓,她便如汹涌海面上振翅翻飞的鸥鸟,势必用自己弱小的身躯与澎湃翻涌的巨浪相抗衡;伶人奏瑟,她便化作春日如酥细雨中的燕子,尽情享受这难得甘霖的滋润。
舞随心动,刚柔并济,即观一舞而心体愉悦。这是一个舞者的最高境界。
乐声尽,舞步休。表演的俳优施礼,鱼贯而出。即将退出舞池的那一刻,一道温和的声音率先在席间响起“今年的舞,跳得比往常都好看些。”集欢想到献舞时久驻在自己身上炙热的目光,脸上顿时绯红一片,匆匆下了舞池。
太后寿筵未完,参演的人不能随便离开锦绣轩。集欢直走到轩内池榭旁才停下。眼下,夏天刚即,满池子的绿意隐约可见几株黄蕊白瓣荷花。其余皆是含苞待放,四周的花瓣合紧,像并拢的双掌。最外层的两片花瓣翘出,花尖合拢处微微张开。
满池的清香惹红了她的脸庞,将她好不容易丢掉的少女心事又勾带回来。
肩头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集欢一惊,回身一睇,是甄司乐。
甄司乐开口笑道:“你今天的舞跳的比我想象的要好。”
集欢顺口应答:“多亏婆婆悉心教导。”
甄司乐道:“和我没有多大关系。是你自己抓住了这次机会。”
她的心则“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抿了抿嘴。
甄司乐询问:“假如有人想要提拔你,让你摆脱人人轻贱的舞伎身份,你愿意吗?”
集欢不说话,兀自思索着。
见她暂未回复,甄司乐有些着急:“你不愿意吗?”集欢知道甄司乐希望自己能够更进一步,刚才那一问,不过是“虚晃一枪”。她盼望了八年的贵人直至今日才姗姗来迟,她如何会推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