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尚仪花了几天时间粗略地教了他们一点宫规,便打发她们去了掖庭。
掖庭活杂且多费体力,云束瘦弱,力气小,干活的速度远远比不上同龄人。为此,她明里暗里被掌事姑姑打了好几次。恰有一次被沈尚仪碰见了,责骂掌事姑姑一通,把云束调到文绣院。却不知,云束女红针黹不通,把仙鹤绣成旱鸭,把荷花绣成莲子草,白白浪费了上好的丝帛锦缎。文绣坊掌事碍于沈尚仪的面子,不好打骂,只得自个儿跑到沈尚仪那儿叫苦不迭。于是,还未待满三天,云束又回到沈尚仪那里了。
沈尚仪叹气,只好又去找乐坊司乐,好一番交涉,司乐才同意让云束去乐坊下辖的仙韶坊做个打杂的侍女。
不知不觉,寒去春来,燕语莺啼,九幽城的杨柳长出了嫩黄的芽儿。魏都汴州平安度过一整个冬天。魏都人士脱下厚重的冬装,换上轻便的春装,酝酿了一整个冬天的计划终于能在春暖花开的季节提上议程。上至王侯公爵,下至黎元百姓,相邀燕集踏青,敬天祭祖,歌舞弦乐不休,春光愈显明媚。后人执板唱道:“汴州一梦十年空,空忆当年百亩宫。”
云束晨起将仙韶坊里里外外洒扫了一遍,接着去林园折了几枝杏花插在梅瓶中,最后和几个小侍女一齐到膳房将饭食取来。
上午的练习结束了,舞伎们坐在长桌前开始吃饭。
这时方教习走进来,环顾一圈,问:“集欢呢?”一个舞伎道:“她说她要再练一会,让我们先去吃饭。”
方教习扭过头,对云束说:“装一些吃的给她送过去。不吃饱饭怎么有力气跳舞。”
“是。”云束往食盒里放了一碗米饭,拣了些菜到碟子里。方教习道:“把那碟酥油鲍螺也装进去。”长桌前的舞伎齐刷刷地看向方教习。
方教习只作熟视无睹,对云束说:“快送去吧。”云束微一颔首,提着食盒朝练舞台赶去。待她走后,方教习望了一眼怨气难掩的舞伎,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赶紧吃饭,吃完饭还要继续练舞。”就离开了。
舞伎们喧嚷一片。其中一个舞伎怒气冲冲地把箸子往桌上一摔。场面顿时沉寂下来。几名小侍女见势,趁机溜走。
摔箸的舞伎道:“教习也太偏心了!什么好的都留给那个小贱人!”
“对呀对呀,”几个舞伎忙应声,“平日明塞暗给就算了。可滴酥鲍螺我们一年难吃上几次,人均分下来不过每人一个尝个鲜。这回一个也吃不上了,竟全被方教习给集欢了。”
摔箸的舞伎听了她们的话,怒火中烧,双目圆瞪,道:“不过是长平大长公主府的一个小舞伎,有几分姿色,会跳几支舞罢了,自以为进了宫傍上甄司乐就高人一等,敢拿鼻孔敲人了,处处欺压我们。不过仗着甄司乐和方教习的宠爱,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名伶。说到底,不过是个娼女生的下贱胚子。这种人能入宫都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怎敢踩着前辈出风头!”
一个容长脸面的舞伎半真半假的劝解:“锦彤姐算了吧。那钟集欢虽是长平大长公主府的舞伎,到底还是受公主庇护,又抱上甄司乐大腿,方教习亦抬爱,若是为了盘点心和她闹翻,怕是到教习那儿吹上几句耳旁风,就够让我们没好果子吃了。大家都是姐妹,以后在仙韶坊相处的日子还长呢,没必要为争一时的脸面而伤了姐妹间的和气。能忍则忍吧。”
容长脸面的舞伎深知锦彤脾性火爆,是个娇蛮自专的“主儿”,素日仗着自己比其他舞伎早来仙韶坊几年,便明里暗里贬低、嘲弄别人拔高自己,惹得大多数舞伎不满。这样的人,只有旁人受她的气,哪里轮得到自己受别人一点委屈。因此,这番话无疑是火上浇油,把锦彤心中的怒火烧得更旺了。锦彤果不其然跳了脚,道:“你们怕她我可不怕她!她做得了初一,我就干得了十五!看我不整死她!”
云束并不知道打她走后阁内发生的事,此时,她正走到练舞台,看见一个身着桃红直领大袖褙子的舞伎在台上跳舞。这便是钟集欢。
在观览过仙韶坊所有舞伎的舞蹈后,云束最喜欢的还是集欢跳的舞。并不是别的舞伎跳得不好,相反她们的舞姿像蝴蝶那样优美。可虽是含蓄,却缺少力道。集欢的舞姿却是水,柔美之余却不乏刚劲;是雀,自由又灵动的在天地间驰骋。她的每一次挥袖、跳跃都做到极致,似将自己完全融入所跳的舞上,淋漓尽致的展现了舞曲背后的隽语深意。
这也是方教习看好集欢的原因。正因为是独一份,才显得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