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仲生俩口子身边却不寂寞,跟着他们住进石榴巷的还有一个五岁的小男孩。这孩子是福狗儿第三个儿子,福狗儿娶的寡妇身子好生养,这些年来尽生娃了,柳仲生就过继了这个叫牛毛的侄孙,柳伯生之前一个早夭的儿子记在柳仲生名下做儿子,牛毛就写在这个儿子名下。在青柳村正式开了祠堂记了谱,牛毛起了个大名叫柳承祖,柳仲生顿觉扬眉吐气,失去一个女儿不要紧,他有儿子孙子了。
虽然长夜里偶尔会被一个叫良心的东西啃噬一下,心里微微痛。但这种痛和蚊子叮一口差不看多少,完全可以忽略,也必须忽略。
石榴巷的日子是红火、温馨的,比往年都严酷的冬天对这家里一点影响都没有,上好的木炭已经在杂屋里备得足足的,米、油、面粉堆得满满的,大缸里备着活鱼,腊肉风鸡也挂满了屋子。人人都穿新衣,仆佣是棉布,主人是绸缎,从银楼里给牛毛打了个金项圈,李氏自己也打了副金头面,连李妈也得了付金丁香。
这是新家新地方的第一个新年,一切都要备得足足的,都要热热闹闹的。日子将是越来越有盼头的。
冬去春来,花石镇九珍巷的冯家在第一枝桃花开时挂了白,富贵一生的冯大老板有儿有女,只是命短了点儿。冯家除了几个女眷留在花石镇其余人都已经搬去了州府。
但是不管是甜水井街、螺蛳巷还是九珍巷,老人离去,而墙院里传来婴儿的啼哭,青石板街道上摇摇摆摆走着小孩子的身影,男孩女孩们清脆的笑声和着风筝一起飞在明亮的春天的天空里。日子总是在新旧交替、生老病死中往前过的。
春风不知人间疾苦,只管从南到北,吹到京城百花深处,琼林宴好,又是一批读书人梦想成真,登天子朝堂。
琉璃胡同都是深宅大院,街面清净,少有闲人,所住不是朝中重臣就是公候门第。卢溪月下了车,结了车费后整一整衣袍,走上前对门房道:“麻烦通报,肃州卢溪月,拜见燕候夫人。”
知春堂内一溜楠木交椅,搭盖着半新不旧的秋香色椅垫,碧玉兽型香炉吐着丝丝缕缕香气,多宝架上青瓷白瓷,玉瓶铜尊,束腰高几上一盆春兰舒展着修长叶片,仪态万分。不见金银,而富贵之意比比皆是,这才是世家。
这是燕侯夫人理事见客之处。燕侯夫人是个花做肌肤雪做肚肠的女子,身姿绰约,苗条如处子,尤其有一种冰雪之姿,叫人浑然忘记她已经是一个三十八岁、生有四个孩子、两嫁过的妇人。
“宝儿”娇颤颤的呼唤叫卢溪月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私下也曾经感叹自己亲娘幸亏头脑简单、容貌平凡,但凡她再多一点想法或者再多一分姿色一定是祸国妖姬那一拨。
燕侯夫人罗碧烟素有美名,她之美,不在貌,而在态。罗碧烟五官偏于平淡,论长相只能说是清秀,而且很容易叫人忘记她长什么样,可一双总是含情带怨、似有泪光点点的眼睛叫人、尤其是男人看一眼就铭刻在心。
“宝儿,这些年娘虽然不在你们姐弟身边可心里一直是记挂你们的。你到京城来都不说一声,如果不是侯爷看榜名,觉得你的名字熟悉,回家问我,我都不知道你不声不响已经在京城呆了大半年。你好狠的心,离娘亲咫尺都不告诉一声。”
燕侯夫人抓着卢溪月胳膊摇晃呜咽,泪珠凝聚在睫毛、眼角却不流下,就如秋江上一支白芙蓉风露清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