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才刚刚过去,清晨的微风就有些凉意了。
一缕阳光洒向大地,驱散了夜色,唤醒了休憩了一夜的城,道上来往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推着小车叫卖的,举着青菜吆喝的,城东靠着城门的茶馆里,小二麻利的擦拭着桌子,炉上的水壶刚刚冒着白烟,巡逻的卫兵从茶馆前路过,厚重的城门也在晨曦中打开,这座富饶的金陵城也做好了迎接南来北往的准备。
一道急促的马嘶声从城门外传来,马蹄声踏踏而至。茶馆的小二扭头看向城门处,枣红色的骏马在晨光中奔涌而来,“小二,给爷上碗茶水”马上是个穿着墨绿色差服的差爷。他拉着缰绳停在茶馆门口,小二麻利的应了一声,差爷揉了揉发酸的肩膀,侧身翻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小二是个胆大机灵的,他递过茶碗笑眯眯的绕到了差爷背后替他锤背,并小心的问道“爷,您这打哪来,往哪去公干啊?”
那差爷被锤的浑身舒坦,嘬了一口茶水:“从京都来,往金陵陈家去,你这茶不错”说完放下茶碗,跃上马背“小二,爷公干完再来喝你这茶”说完丢下两个铜板策马而去,听见动静的掌柜从后头出来,小二摩挲着铜板扭头对掌柜道:“掌柜的,您看这陈家莫不是又要得赏赐了?”掌柜听完不自觉的看向南边隐隐约约漏出的大片灰色檐角。
那差爷骑了片刻余,成片成片灰色的檐角映入眼前,檐角雕刻的雄鸡在晨光中仿佛渡了一层金边,活灵活现,更显得这府邸气势磅礴了,那差爷啧啧了几声,抬头看向大门上悬挂的陈府匾额这便是到了。
“京都信函到”那差爷内力迸发,声音竟洪亮无比。
深红色的大门缓缓打开,里面出来十来余小厮,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只见他身形高瘦,相貌平平无奇双眼却清明精神,他快步走过来朝差爷作揖“小人陈府外院管家陈升,官爷辛苦了,请随我来”说完就有小厮前来接过马绳。
那差爷搓搓手,看了一眼匾额,跟着陈升踏进府内,只见映入眼前房屋若干间,上面筒瓦泥鳅脊,那门栏窗砌,皆是细雕各色花样,一色水磨群墙,下面白玉台矶,凿成梅兰竹菊四样。左右一望,穿插在院落间的长廊,琉璃为缀,珠宝镶嵌。仅仅是外院,已然是富丽堂皇,沿着白玉台阶走了百来步,踏入其中一间房屋,陈升微微侧身,对着差爷道“官爷辛苦了,可在这休整几天”边说边朝他手心塞了一锭金子,那差爷呵呵一笑,将金子塞进袖里,从怀中掏出封了红漆的信件,拱手道“奉命行事,遑论辛苦。信件已经送到,在下稍事休息就启程回京了。”陈升双手接过信函,吩咐了几句,便从房中退出,往南边的院落走去。
陈府分东、南、北、中四个院落,又分前庭后庭,刚刚带差爷过去的便是前庭,陈升踏过南院的拱门,南院跟前庭的风格迥然,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碧玉石子漫成甬路。院中坐落几座汉白石假山,四下各色奇花异草错落有致,整个南院房屋各带小小院落,院落各带红色镶嵌若干夜明珠的小拱门,众星捧月搬簇拥着园中假山。穿过假山,正中是一座五开间的灰檐琉璃瓦房并一个敞亮的院子,院外有小厮四人伫立,有一妇人穿灰色长衫,外套湖蓝色背襟,头上只别一根银发钗,身形丰韵,在院门口来回踱步,似乎在等着谁,远远瞧见了陈升,立刻迎上去“老夫人已经问了好多次了,你可来了。”这便是这陈府陈老夫人身边得力的婆子,陈升家的婆娘、杨妈妈。陈升替那妇人擦了一下额头的汗,然后从袖中掏出那封信,一边问道“人都在了?”杨妈妈小心翼翼的接过,匆匆点点头就扭背朝院里走去。
大盛已经历五朝君王,而陈府从盛祖开始就追随皇家一百四十余年,期间出过太尉四人、太傅三人、郡守、刺史若干,现如今家主为当朝太尉陈冲,当今陈太妃也出自这金陵陈府。
杨妈妈推开雕花木门,里面或站或坐连着丫鬟妈子二十余人。正堂一把黄梨木雕花贵妃榻上,盘腿坐着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那老妇人银发挽成干练的祥云髻,发间最惹人注目的是一支碧绿通透的长寿花簪子,往下看,鹅黄色为底,金丝纹绣白鹤花纹的抹额,眉目微垂,慈眉善目,着乌金云绣衫,手中拨弄着一串玉佛珠,这正是程冲的发妻,如今金陵陈府的陈石氏陈老夫人。听见响动,陈老夫人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可是京都的信?”先开口的是陈老夫人左侧站着的妇人,那妇人着藕色单襟罩衣,腰间一条金色祥云纹锦带,缀一块金灿灿小元宝挂,通身一派华贵,脸色一派急切,那是陈府长房大夫人,杨妈妈应了一声,递过信封,她有些急躁了,匆忙接过信件撕开,三并两行的看了一遍,陈老夫人不满的咳了一下,大夫人略微有些尴尬,将信捏在手里不安道“母亲,是太妃的信”她身边的人凑过来,似乎想要看看信中的内容,那是一身材高挑,面色有点黝黑的妇人,但偏偏穿着一件绛红色缎织掐花外裳,更衬得越发的黑了,大夫人有些不满的盯着这妇人头上金灿灿的蝴蝶钗,手中的信又皱了几分。
陈老太太见状,缓缓道“老三家的,你这么想看,就替你嫂子念出来吧。”那皮肤黝黑的妇人听闻,笑嘻嘻的道:“娘,您又打趣我。”这正是陈府三房的太太,张氏。大夫人定了定心神,清了清嗓子“这是太妃寄来的涵,信中只说近来梦魇,让钦天监瞧说是得让母家的姑娘到宫里吃斋念佛七七四十九天才行,宫里教规矩的嬷嬷这几天应该就要到了。”
陈老太太不吱声,只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她跟陈冲成亲数十年,琴瑟和谐,共育六子。分别是长子陈泽丰、二子陈泽满、三子陈硕琥、四子陈泽瑞、五子陈端邡、幺儿陈珀祥。除了老二带着妻子在京中任职,其他几个媳妇都在这里。
大夫人的话音刚落,三夫人用帕子捂着嘴笑起来道:“娘,这哪里能是吃斋呀,这分明是让我们家侍君吧。”陈老妇人右手边的罗汉椅上,半倚半坐着穿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缎地绣花百蝶裙,头发梳作芙蓉归云髻,发间并金丝八宝攒珠簪的妇人,她面色如玉,眉心一颗朱砂痣,柳眉弯弯、打扮的格外精致,便也显得更加妩媚娇俏,这是幺儿陈珀祥的妻子,长乐公主的嫡幺女,嘉乐郡主,听闻三夫人的话,她眉头轻佻微微偏过头,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五夫人,方氏,、方氏今天只穿了一件藕色对襟长袖衫,发间只一只白玉簪子,头微微低着,嘉乐郡主只瞧见她小巧秀气的下巴。似乎是感受到她的目光,方氏抬头,两人目光相撞。嘉乐郡主眉头一挑,对着她道:“家里这些个姑娘,就数五嫂家里的阿如最体贴不过了”五夫人脸色不变,端起手边的茶,轻轻抿了一口,没有出声。
满屋子就静悄悄的,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有陈老夫人手里拨弄的佛珠发出轻微的磕碰声。许是觉得无趣,嘉乐郡主示意身边的丫头扶着起来,轻轻的抚了一下裙摆,对着陈老夫人草草的行个礼,漫不经心的环顾了一下几个嫂嫂,说道“娘,媳妇先回去了。”
陈老太手中的佛珠停了下来,眼睛看着嘉乐娇艳的脸庞,轻轻点点头,然后看向大夫人“老大家的留下来,其他人都回去吧。”
嘉乐郡主一听,笑着说:“既然这样,五嫂我们一道走吧。”五夫人听闻率先站起来对着老夫人福个礼,与嘉乐郡主一并的走了。
陈老夫人看着半天没动静的三夫人,有点意外,颇感兴趣的问:“老三家的,还有事吗?”
三夫人凑到老夫人身边,接过身边丫鬟的扇子,替老夫人打着扇子,语气欣喜:“娘,这些选姑娘的事,怎么能少了我呢?”三夫人是兵部尚书张维恪的嫡幺女,嫁给三老爷陈硕琥后,育有一子两女,分别是长子陈正耀,双生女儿陈婉悦,陈婉童,还未及笄。陈老夫人听闻只眉头微皱。
大夫人素来瞧不上三夫人,听她赶着把自己家姑娘送进宫,颇有些瞧不上,她好奇的问道:“你是想送阿悦还是阿童?”三夫人黝黑的脸庞仿佛有一丝可疑的红,她声音突然放低:“我想着圣上不过登基三年而已,定时没有试过孪生的姐妹花,何况我们家悦儿能歌善舞,童儿诗词歌赋,一动一静...”
还没等她说完,陈太夫人把手边的青瓷碗砸向她脚边,声音含着怒气:“哪有你这样的娘,这宫里是什么地方?先前太妃去宫里,你爹为此伤感多年,一直懊悔,你这倒好,你瞧着老五媳妇怎么不接嘉乐的话茬,你、你、你给我滚!”
三夫人吓得有不做声,礼都没有行,就匆匆忙忙的提着裙角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