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店内,琉璃灯燃,金柱玉案,恍如白昼。
成公公掂着侍寝薄,躬着腰轻声询问:“陛下,今夜可还留宿凤仪殿……”
皇帝斜斜地躺在御榻上,眉宇间尽是疲色,听他询问微微张开了半眯的双眼,迟钝的哼道:“嗯……”
成公公将薄子放在御案上,跪下身子替他揉腿。
皇帝被他揉捏地舒服,眯着眼有气无力道:“朕最近也不知怎么了,白日里总觉得神思恍惚浑身无力,晚间又噩梦不止,太医们每日来诊安定脉也说无事,难道朕真的就老的不行了?”
成公公忙惶恐应道:“陛下多虑了,依奴才看……是陛下最近太过忧心国事所致……”
皇帝闻言,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漫不经心的轻哼:“忧心国事?朕的大周太平昌盛,何来忧心?倒是每天上早朝时那群聒噪的老家伙叽叽喳喳个不停朕听的头疼!”
成公公低低吃笑:“能言忠臣,陛下应该为此高兴才对……”
皇帝猛地睁开双眼,阴侧侧地晲了他一眼,成公公浑身一哆嗦,不知自己又说错了哪句话,忙一个弯腰匍匐在地。
皇帝见他心惊胆战的样子,喘着粗气不悦道:“朕又没说什么,你怎么怕成这个样子?倒显的朕像个荒虐的暴君似的……”
“奴才不敢,陛下乃天下圣明之君……”
“起来吧起来吧!”皇帝眉头紧蹙,不耐烦地打断他,“赶紧给朕继续揉,说来也怪,你这一套揉搓之法也不知是哪里学来的,朕每日被你这一揉捏,便觉得身心舒畅,疲惫之感顿消……倒是比太医院里那些个太医开的药方子有用百倍……”
“回陛下,这是奴才入宫之前在民间学的偏方子,不足挂齿……只要陛下觉得舒心,奴才就算是死也值得了……”
“嗯……死倒不至于……你死了谁来给朕揉腿……”
深夜,有人伏案挑灯夜读。
沈冬荣拿着本微微泛黄的书,在烛火下聚精会神的看着。
以前为了准备科考,她整日都埋头于国学策论大家文史中,没有一丝一毫时间去读自己喜欢的话本子,如今科考已过,她便将压在箱底的稗官野史们一一都翻了出来。
读着读着,两道秀眉不自觉地拧到了一起。
这书里写的是文成十八年,一家境贫寒的书生进京赶考,而后遇见一富家千金,两人一见钟情私定终身,不料此事后来被千金的父亲发现,他不愿自己的女儿嫁于平民布衣,便狠心拆散这对鸳鸯,没曾想,这千金也是个倔脾气,一气之下竟然和这书生私奔而去。
两人私奔之后的事情话本子没再写,只说是并蒂芙蓉浪迹天涯去了。沈冬荣不解,这千金出身金贵,从小锦衣玉食不沾春水,若是跟着这穷书生,她能受得了平民百姓贫苦的生活吗?爱情固然美好,而她的这份勇气也是可嘉,可是爱情终不能当做饭吃,人如果连基本的温饱都没有,何来谈情说爱?何去追求大志?
再说这书生,十年寒窗苦读,只为一夕科考,如今机会就在眼前,竟这样放弃了?
沈冬荣摇头啧叹,她不懂,世间情为何物?或许年少时和宁王终日一起玩耍作伴,她动过情,然而这份竹马之情随着世事的变迁早已如过往云烟纷飞散尽,在她看来,情爱犹如薄丝,经不起苦难和时间的考验,风一吹,便截成两段。
人生于世,男欢女爱不过是世人无聊时消遣的情感,又或是纾解欲望的借口。
卫英在房顶上观察了好一会儿,见屋内之人一开始愁眉不解,而后又顿首嗟叹,再之后又凛然肃穆,连番错综复杂的表情变换让他觉得有些好笑,翻起身纵跃而下。
窗扇被推开,沈冬荣侧头去看,不禁两眼一亮。
“二师哥,你终于来了!”
窗沿之上斜斜地倚坐了个人,黑衣劲装,头戴斗笠。
卫英面对师妹情不自禁的欣喜,淡淡地“嗯”了一声。
沈冬荣笑,放下书卷去倒茶,嘴里小声嘀咕着“还是这么喜欢翻窗……”
卫英保持着左腿屈成三角右腿直挂而下的随意姿势不变。
沈冬荣倒好茶:“二师哥快进来罢。”
卫英一动不动。
沈冬荣又道:“二师哥快进来罢。”
卫英终于开口了。
“不必,我来只是为了通知你我来了。”
说罢一个闪身风一般的消逝在黑夜里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