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候头也未抬,沉声应道:“嗯。”
赫连睿继续等父亲说话,赫连候却不再出声,只低头翻看卷宗。
父子俩一坐一站俱不作声,一时之间屋内只有书页翻动的唰唰声。
良久赫连候方抬头,盯着他道:“睿儿,你是不是怪爹?”
赫连睿闻言羽睫闪动了一下,英俊的脸上却未有波澜,沉声答道:“我从未怪过父亲,从小到大,是您教我武艺,授我家国大义,又领我行军打仗。保家卫国驻守疆土虽是我毕生之愿,然而君臣有别,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只是让我留在暄都做一个质子,我知父亲的无奈。”
赫连候起身,赫连睿欲上前搀他,被他摆手拒绝,他背过身,看着墙上的一副壁画,沉吟片刻道:“你要明白,自古以来驻守边境的王侯将相皆是如此,纵使浴血沙场以命护国,却不可功高盖主又不可溃散无功,一切都需要把握好度,胜仗无数或许对百姓来说是好事,然而对君主来说则是大忌。”
赫连睿低头:“我明白。”
“终究还是委屈了你……”赫连候转身看他,深深叹息。
“父亲何出此言,大丈夫能屈便能伸,”赫连睿抬头,烛火昏黄更衬的他脸庞坚挺俊逸,“我赫连家世代英豪驻守北境抛颅洒血,护卫大周疆土一片碧血丹心,若我连这点委屈都不得受,那便不配生为赫连家的子弟!”
“你能这样想为父甚是欣慰,无论何时为人都不可丢掉心中大义,”赫连候垂眸微微点头,脸上显露出骄傲神色,“这些年来圣上愈发的猜忌多疑,我们断不可再露锋芒,你且记住日后留在暄都万不可行事张扬,须得养精蓄锐……”说着顿了顿,眸光向远方幽幽凝望,感慨道:“伴君如伴虎,当年暄都谢家那般风光无限荣宠盛旺,最后不也被他连根拔除……”
赫连睿闻言眉睫微跳,默不作声。
赫连候打量起站在自己面前的儿子,自从自己因腿脚隐疾退却沙场留居暄都,多年来都未见过自己的儿子们几面,如今见自己的儿子已经长成面容英武、身形伟岸的男人,心中骄傲与复杂参半,意味深长地说道:“算算日子,谢家二小姐如今也已过及笄,若那件事未曾发生,谢家还在的话,恐怕你们早已完婚,说不定孩子都有了。”
赫连睿:“?”
赫连候见他疑惑的眼神,嘴角微微一扬,解释道:“这是我和谢骐早年玩笑间的约定,当年你才七岁,谢骐的夫人正怀有身孕,那一次我带着你回京去谢府拜访,你谢伯见你伶俐聪慧,便玩笑道如果谢夫人这一胎还是女儿,便将她许配给你……”末了又昂首叹息:“既然现在人都不在了,多提无意……”
出了书房,廊下一人长身而立,赫连睿心知兄长在等他,便向他走去。
兄弟二人沿着长长的走廊漫步,今夜是十五,月亮圆的像是一块面饼,高挂在疏朗的夜空,往人间洒下一地明净清辉。
他二人高大修长的身影斜斜地投在地面上,赫连榕城问:“父亲都叮嘱了什么?”
赫连睿略一沉吟:“父亲告诫我要低调韬晦。”
赫连榕城垂首凝思片刻,沉声道:“边境武将以命奋战沙场,一片赤诚肝胆之心却被君主猜忌,而京中多少文官安享着将士们带给他们的太平,却在不动声色中暗自搅动风云,圣上又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时候为臣之道不在于诚心而在于巧色?”
赫连睿闻言眉间一蹙,知他意有所指,低声提醒道:“兄长慎言。”
赫连榕城心知他的顾虑,这番言论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依照现下圣上对赫连家的忌惮猜疑,免不了又是一番波涛骇浪,然而这是自家府邸,今晚他心中又有些忿忿不平,一时没忍住将埋在心底的话吐了出来。
二人又沉默地走了一会儿,赫连榕城突然问:“今日你为何要去丈那位榜眼郎的脉搏?”
“兄长不知,”赫连睿微微一顿,侧头看向他,“我怀疑他和师傅有关系。”
“药王?”赫连榕城惊讶道。
“是,”赫连睿说,“我在他身上闻到了碧血草的气味,此物仅阴山独有你我皆知,药味已浸入体内挥散出味道,由此可见他必然已服用多年,可我观他面色身形并无异常之处,便丈他脉搏,果然如我所料,此人脉象极其紊乱,两股气息游动相冲,一股是碧血草在护他心脉,另一股却未可知,似乎在他体内蛰伏已久,来日若这股未知的气息将平衡打破,那便是他丧命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