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八夜。
颍州东南,簸箕岭。
簸箕岭因形得名,南北西三侧皆为缓坡,东侧则背靠颍河,过了河便是寿州地界。
昨夜,官军‘狂追’数十里,贼首靳太平、李魁二人连同几百残部逃至此处时,前有颍河,后有追兵,不得已,只能跑上岭去。
今晨,官军后队步卒赶到,五千大军将只有三里宽窄的簸箕岭团团围住。
明眼人都看的出,簸箕岭已成死地,这帮贼人授首不过是早晚的事。
可陈都统却下令围而不攻,只道: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待在颍州的张纯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今日急匆匆赶来,进营时已是午夜。
簸箕岭下。
昨夜起风,今天又阴沉整日,至夜间亥时,天空中飘零起迷蒙雨丝。
气温大幅下降,秋日气息一下浓郁起来。
一阵秋风裹挟雨丝,斜斜刮入账内,辛弃疾扯了一下衣领。
昨晚,范家圩民壮连同官军击溃乱军后,又一同追击追击乱军至此。
眼看荼毒淮北数月之久的贼人即将覆灭,小辛自然不愿错过这场大戏。
今晨,他同两位妻兄特意前去拜见陈都统,以期暂时留下效命。
没想到,那陈都统比自己都大不了多少,并且在听到自己的名号后,露出了明显的兴奋、激动神色,开口便道:“当面便是‘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的辛先生么!”
小辛被搞的一愣一愣的我都这般出名了么?
但陈都统你夸人不能这般夸啊.你比我还大几个月,怎能称呼我为先生。再者,那‘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又是何人所作?
虽然这词初听便觉气势雄浑,可不是我写的也不能硬往我头上安吧.
总之,两人初次见面,他喊他‘辛先生’,他喊他‘陈先生’。
也不知到底谁先生的.
不过,小辛看陈初时本就带着偶像滤镜,见面后陈都统又对他一个无有功名的白身书生礼敬有加,终是让他生出了‘名不虚传’的感慨。
但旁边的两位妻兄却对此有保留意见。
“蔡州兵昨日作战尚算勇猛,但夜间追击时也太过潦草了!千余马军,竟让这点贼人逃了几十里,最后还跑上了簸箕岭!便是让咱们放开马力去追,也早已把贼人拿下了!”
昨夜追击中,范家圩民壮被放在了后队,领了收押俘虏的职事,范如山说起此事尤有不忿。范家二郎范如海,却望向前方黑漆漆的簸箕岭,若有所思。
小辛自是察觉了昨夜蹊跷,马军追击步骑混同的乱军,按说该不费吹灰之力。
可昨夜,官军坠在溃军身后,好像故意要把这伙贼人往颍、寿边界驱赶一般。
又兼方才河南路经略安抚使急匆匆赶来,小辛已大约猜到了陈都统的谋划,本来他不想说破,却听妻兄抱怨,青年心性终于没忍住,低声替陈都统辩解道:“大哥!此事绝非你想的那般简单.”
“甚意思?”
“我觉得,陈都统是要故意把贼人赶去寿州.”
“这是为何?”范如山惊讶道。
“因为泰宁军!”
“泰宁军?”
“对!山东路的泰宁军此次剿贼没出什么力,贼人来他便退往亳州涡阳。贼人去,他便重新进驻寿州。月初贼人西来后,他又占了寿州空城,并组织兵丁修葺城池,似有久留之意”
“你是说”
“坦夫是说.”依旧望着簸箕岭的范如海替妹夫解释道:“陈都统职责是剿贼,若贼人全数在颍州灭了,陈都统就没了往寿州进发的理由!陈都统若不去寿州,那泰宁军郦琼会乖乖回他那山东路么?”
“他这是要抢地盘!留寇自重!”范如山不由低呼一声。
“这怎能算养寇自重呢!”小辛不悦的看了妻兄一眼,又道:“非要说这是军头抢地盘,也是那郦琼想抢!他一个山东路的节度使,赖在河南路寿州不走,难道不算抢地盘?再者,寿州大小官员被屠戮一空,他若赖在这里,接下来伪齐”
“坦夫,慎言!”范如海忙低声提醒一句。
一时口滑了的小辛四下看了一下,嘿嘿一笑改了口,“郦琼若不走,接下来大齐朝廷重新任命寿州文武官员时,即便不情愿也只能以他的意见为重。泰宁军军纪败坏,驻留寿州,绝非当地百姓之福!”
“原来如此.”
当今之人乡土观念极重,山东路的兵霸占我河南路的地,听了就不爽,范如山心理自然更倾向有了共同作战情谊的蔡州军。
可最后还是没忍住叹了一回,道:“如此说来,这陈都统也并非什么磊落汉子。若想赶走泰宁军,直可去往寿州向郦琼理论,何故再利用这些杀人无数的小小贼子大作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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