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
现在不行了,眼前的一切慢慢变得模糊,渐渐褪去了色彩。
孔昭明白。
梦快醒了。
快了,快了,快了……
……
呼呼呼……
急促而又沉重的喘息声猝然响起,在寂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
翻身坐起的孔昭手抚不断起伏的胸膛,干涩的眼睛像进了沙子一般睁不开,额头也有一点凉,抬起手背抹了一把,尽是细密的冷汗。
孔昭调节了一下呼吸,让略微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了下来,借由窗户破洞中透露进来的朦胧月色,目光在屋子里游离了一圈。
明明熟悉的环境却让他生出了许些陌生之感。
好像……
好像久别的故人再次重逢,熟悉,陌生,交织参半。
微微侧过身子,孔昭伸手在床头胡乱的摸索了一阵,抓住了不久前才买的火折子。
撩开单薄的被子,冰冷僵硬的双脚踏在地上,孔昭缓步来到一张桌子前,一缕火光乍现,摇曳升起,蚕豆般大小。
点燃了桌上的油灯,孔昭举在手中,朝一边的水盆俯首望去,脸跟水面贴的很近,很近。
借助火光,孔昭隐约能够瞧见自己的瞳孔之中,一双眼睛正慢慢地阖上了双眼。
“又熬过去了一次啊,也不知道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
孔昭抬起头,微微舒了口气,自顾自的呢喃轻语,望着窗外晦暗的天色愣愣出神了一小会儿。
第一次做这梦的时候年龄还小,醒了吓得面色惨白,哇哇大哭,连忙告诉阿爹阿娘,爹娘只道他做了噩梦,买了糖人哄他开心,直到第二次做了这个梦,才觉得他恐怕是得了魇症什么的,先是请大夫把脉开方,又请了十里八乡有名的神婆驱邪施咒。
连续折腾了好几次之后,孔昭发现往昔傍晚回家的阿爹常常天黑了才回来,阿娘也经常挑起一盏灯,赶工刺些绣品,一忙就是大半夜,手指上满是针眼。
孔昭再也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做噩梦的事儿,乡下人家经不起折腾,害怕爹娘继续花冤枉钱,爹娘偶尔问起,也就说病好了。
唯有午夜梦回,一次次满头冷汗的惊醒坐起,品尝这蚀心的折磨,直到渐渐麻木……
这梦境也不是来得全没预兆,每一次入梦的前段时间里,孔昭皆有一种类似于心血来潮般的异样感觉,随后自己的瞳孔之中,会出现一道深邃的痕隙,一点一点的张开,形成一双眼睛。
除了他能发现这瞳中瞳,眼中眼之外,其他人难以察觉。
当这双眼睛完全张开,露出一双瞳孔的时候,孔昭就会再次陷入梦境。
没有任何抵抗能力,哪怕他咬舌尖,掐大腿,扯头发,用尽办法强提精神,到最后仍是徒劳无功。
孔昭始终有一种感觉,仿佛有一双眼睛,在透过他的眼睛,注视这个世界。
取下一根挂在墙壁绳索上的布巾,孔昭将之浸入水中,捞出,揪干,胡乱的往脸上抹了两把。
冷水洗了脸,一下子精神了许多,眼见天色未明,孔昭重新回到床上坐下,摆出五心朝天的姿势,放松身体,吞吸吐纳起来。
这是街边算命的赵老道教给他的吐纳之术。
还别说,真管用。
自打练了这吐纳之术,长久下来,他不仅变得耳聪目明,身手矫健,并且百病不生,无恙无患。
不过,赵老道叮嘱过他,这吐纳之术切莫轻易教授旁人,他虽然读过的书少,却也明白君子一诺,千金不换的道理。
况且,还有一个老头子曾经对他说过:做人得给自己留一条底线,一条甘愿舍弃生命,也不去触碰的底线......
因此,哪怕最落魄的时候,他也没想过要把这吐纳之术卖掉。
时间如水而逝,直至斜月初坠,晨曦欲升,天色晦明不定之际,眼前隐现亮光,孔昭才停止吐纳,起身下床,推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