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国的文人,是全天下最有骨气的一批人,别说对皇帝有怨言,就算是当朝批评皇帝的都大有人在,在这夏国,从来不会有因为言论而入狱的说法,当初长岭县时,顾青辞指着鼻子骂公主,如今,对皇帝颇有怨词,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所以,顾青辞说话,倒是没什么顾忌,道:“如果可以,我就真想骂他了,我一直都在拼命想要给沙场战士们讨个公道,结果呢,结果到头来,这一切毫无意义,那皇帝他早就什么都知道,却偏偏什么都不做。”
无缺先生沉默了片刻,道:“你也要理解理解皇帝,他处在那个地方,高处不胜寒,他做事情不可能随心所欲,虽然有时候我也想揍他,但是,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好皇帝,很合格的皇帝。”
顾青辞嘟囔道:“我又不是说他不是好皇帝,整个天下那么多国家,也只有夏国的百姓过得好一点,这十几年来,国家也是欣欣向荣,但是,这种帝王心术落在谁身上都不好受,我也不例外。”
无缺先生无奈的笑了笑,说道:“你小子这脾气,但是很适合去御史台,不过,你对皇帝有这么大怨言,你就不怕他知道了,刻意打压你,即便给你平反,也不重用你,那你就算有天大本事也无处可使。”
“不用,”顾青辞摇了摇头,道:“无求则钢,我压根没打算继续当官了,我来京城走一遭,也不过是为了那数千同袍的在天之灵,如果不是马家闹出这么一档子事儿,我可能现在都回老家了,当个教书先生,每天钓钓鱼,带着弟弟去河里抓虾子,或者陪母亲聊聊天,这才是我所求的。”
无缺先生眉头一皱,道:“你还这么年轻,就走了归隐之心?”
顾青辞端起一杯酒,摇摇晃晃的有道窗前,淡淡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样的人生不是很好吗?一家人在一起,或是养鸡,或是种菜,从我有印象以来,我就没见过我的父亲,只有我母亲一个人辛辛苦苦的将我拉扯大,后来,又在一个山沟里捡到了弟弟。”
“那时候,我总想着长大了,好好读书,出人头地,让我母亲和弟弟过上好日子,一直到长岭县一战,我才回想起,那些年,每一个下午,太阳落山时,伴着落日余晖,母亲一边给人做针线活,一边给我和弟弟讲故事,她脸上总是带着满足的笑容。”
“那时候,我每天背着弟弟去小溪里抓虾子,他在我背上笑呵呵的,使劲呐喊,他好开心的,即便经常被我给弄掉摔在淤泥里,他却都笑着,满脸是泥,只有两颗门牙,他却很开心,抱着竹篓里寥寥几个小虾子,能够笑一整天。”
“等我们俩浑身脏兮兮的回到家里,母亲总是埋怨我们,却从来不打不骂,给我们洗衣服,还一边洗,一边逗我们,跟我们玩打水仗,那时候,我们一家人过得多开心啊,多满足啊!”
“但是,后来,不一样了,我考了童生,就想着考秀才,考了秀才,就想着考举人,整天都待在屋里一个人看书,我都记不得那些年来,我有没有见过母亲那满足的笑容了,我也没看到弟弟那傻傻的笑了,他每次兴冲冲来屋里找我,都会被我赶出去,他好失落,他一点都不开心,他以为是他惹我生气了,跑去河里给我抓虾子,大虾子,他想哄我开心,让我陪他玩儿!”
顾青辞望着夜色,端着酒杯,不知不觉之间,眼睛居然有些朦胧了。无缺先生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听着。
“我有多少年没有陪弟弟玩过了,又有多少年没有跟着母亲一起去山上摘野果子了,又有多少年没有安安静静地蹲在母亲身边看她缝衣服了。”
“我总是自以为我是为他们好,我要给他们过上好日子,其实,这一切都是我想当然而已,他们真的需要这样的日子吗?他们真的会开心吗?他们不开心的……”
“其实,母亲要的就是两个儿子在他身边,陪她唠唠嗑,每天能够吃得饱穿的暖就好了,弟弟想要的很简单,哥哥能够陪他去河里抓虾,或是带着他在山里抓野兔,或者跟他在院子里到处跑,母亲在一旁笑吟吟的看着。”
顾青辞缓缓回过头,道:“无缺先生,您明白这种感觉吧?这,才是我想要的,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