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大放,痛泪湮心。
萧元彻上前两步,执着杨恕祖的手,一眼看去,满是悲凉。
此时此刻,他对杨恕祖再也起不了哪怕一丝的杀心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哭罢多时,苏凌和许惊虎亦满脸戚戚的走过来相劝。
萧元彻这才用衣袖沾了沾泪眼,凄声道:“恕祖啊,你父文先可留有什么遗言遗书么?”
杨恕祖这才将灵位交给身旁之人,一边哭泣,一边双手颤抖的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恭谨的递到萧元彻面前,凄然道:“萧伯父......家父书桌前留有一封信......侄儿不敢擅处,呈给萧伯父.......”
连萧元彻都未曾想到,杨恕祖出言唤他,未曾用官称——萧丞相。
而是用了多年前萧杨两家友善之时的称谓:萧伯父!
多年都未曾用过了,杨恕祖忽的又唤自己为萧伯父......
萧元彻身躯一颤,热泪满眼。
萧元彻接过那封信,颤抖的撕去封签。
将信小心翼翼的展开。
工整的小篆字字行行的映入萧元彻的泪眼之中。
萧元彻忽的想起。
杨文先乃是篆书大家啊。
曾经两人诗文唱和。
自己的诗,他的篆书。
更被当时世人推崇,号称诗书双璧。
可如今,造化弄人,形同陌路,阴阳两隔......
小篆如泣血,上书:
“元彻如晤:
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吾作此书,血泪同笔墨齐下,不能竟书而欲搁笔,又恐汝不察吾衷,故遂忍悲为汝言之。
时光荏苒,岁月匆匆,今汝既老,而吾亦死也,嗟夫!
此时春寒料峭,犹如寒冬。吾坦然就死,以明吾之生为晋人,死为晋臣之志也。犹死无憾矣。
余忆吾等年少时,虽起于微末,却未敢自轻,少年英姿,勃勃而发。汝亦曾对吾言,兄弟齐心,天下何敢搦锋锐也。
当年壮志,皆发于心,吾忆之,犹壮怀激烈也!
初,国贼王熙,冒天下之大不韪也,劫掠京师,天下涂炭,天子蒙尘。汝与吾戮力齐心,讨国贼之不肖,迎天子返龙台,振朝纲于庙堂。当是时,弟与吾雄姿英发,常有报国安民,解天下倒悬之志哉!
然造化弄人。吾虽志拳拳矣,为社稷之计,尽心竭力,未有怠慢之意,披肝沥胆,常怀尽瘁之愿。奈何汝之愿与吾之愿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以致势若水火,无可挽回矣。
吾每每思之,无不痛心疾首也!
世曾有言,鸟之将死,其鸣哀乎!人之将死,其言善乎!
想吾为大晋太尉恍恍十余年,未能恪尽职守替天子分忧,此为不忠;未能使杨氏一族举足若轻,门楣光耀,此为不孝;未能不离不弃,与弟同进退,共患难,此为不仁;一人求死,而致天下苍生于不顾,此为不义。
临死自省,吾之罪深矣!
吾虽身死,亦有微言告知与弟也。
龙煌之罪,杨氏必要有所担当,死吾一人,而全杨氏一族,可矣!死吾一人,可全弟免受攻讦之祸,亦可矣!此为其言一也。
杨氏一族,几经沧桑,方有今之气象,我既死矣,望弟念乞当年同心过往,援手以照拂之,勿使杨氏消弭于泱泱人世也!切切!此为其言二也。
吾死之前,已将吾之志皆言于吾子恕祖。恕祖少不经事,文武不就,庸才而已。故吾恳弟留汝侄苟活世间,如此不成才者,弟何忧也?更况,杨氏继任之主,诚心听命与弟,比之另选他人,若天资过人,弟不好制之,何如?此为其言三也。
吾之三言,望弟念之,信之,为之!则杨氏百年亦不叛萧也!
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吾无穷尽也!
由此,何惧死乎?
倘有来世,愿为山间一风,溪中一水,空中一鸟,土中一木也,勿复为人矣!
临别沾巾,字字血泪。悲夫!”
萧元彻连看三遍,每看一遍,皆哀痛到不能自已。
待他最后一次看完这封绝笔信,早已满目沧桑,涕泪满裳。
半晌他终于缓了口气,一把将跪在脚下的杨恕祖拽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颤声道:“贤侄,替我好好给你父亲发丧!”
杨恕祖闻言,身体一软扑倒在地,大哭不止。
萧元彻不忍再看,跺脚转头,朝着苏凌和许惊虎凄然沉声道:“走,随我回府,派一队军士留在此处,如有闹事者,就地格杀!”
说着他转头缓缓的朝车驾而去。
蓦地向天一叹道:“文先兄,汝可安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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