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昭是明白人装糊涂,他心里都知道,却绝不会诉诸于外,藏得住大事,才能成大事。可杨熹不一样,他出身不好,所以受不了他人的轻蔑,肚子里有五分的东西,恨不得表现出十分。”
“我教他养名养望,收拢人心,可这几年来,他养的是虚名,收的是走狗,糟糕透顶!”
大盛天子放下威严气度,无奈叹息道:
“熹儿其实……小时候被欺负多了,所以不愿意再忍气吞声,你要是愿意多打磨一下,他能成材的。”
况长生冷笑道:
“没时间了。杨陵,我知道你喜欢这个儿子,但他确实不如杨昭争气。”
“这几年,我日夜在杨熹身边一边指点,一边旁观,对杨昭反而持之放养,可到头来,这位看似平庸的太子殿下,他不动声色就把三省六部的一半要员拿捏在手里。”
大盛天子脸色阴晴不定,别看太子杨昭的母亲,是大姓高族的嫡女。
八皇子杨熹的母亲只是一介宫女,并不受宠。
可极少人知道,这位少年立下大志,足以称为一代雄主的中年男子。
此生所有的风花雪月,都付于了那个浣衣局的小宫女。
原先只被封了国公的杨熹,更是他最喜爱的儿子。
之所以没有赐予名分,彰显恩宠。
无非是想让母子二人过些平静日子,避免参与进后宫的勾心斗角,夺嫡的刀光剑影。
可惜,心有不甘的杨熹还是一脚踩进泥泞,再难抽身。
“那就这样吧,朕稍后就拟一份遗诏……死后,昭儿继位,登基九五。”
大盛天子垂首道。
“放心,我给你选了一个最好的继承人。大盛从一千八百年前就埋下的祸根,必然能彻底摆脱!”
况长生声音淡淡,道出早已被掩埋于历史的惊天隐秘:
“一国气运,一人气数,都是有涨有落,有起有伏。”
“当年太宗用大盛的千年气运,换来了自己的天子大位,此后又封圣君为国师,把朝廷和天命宫牢牢地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其实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大盛天子面无表情,冷声道:
“那时候的大盛立国不久,太宗借着圣君之名,天命宫之势,兵锋所指,关内关外,无不臣服,铸就了十七代君王一千年的太平盛世。”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后就急转直下,出现了延绵百年之久‘天元之乱’,社稷神器几欲易主。”
况长生摘下斗笠,打量着御书房四周的名画字帖,踱步走到一方山水盆景面前,嗤笑道:
“杨陵,你也别有怨言,气运、气数这玩意儿,有借有还,才是正理。一千年气运换一千年太平,这种占大便宜的买卖,天机阁那帮人抢破头都要拿下。”
“也就是圣君本事大,否则大盛能成为一座千年王朝?撑死了几代人五六百年就没了。”
“圣君拿了大盛一千年的气运,等于掏空了池子里的水,可后来征战四方,荡平蛮夷,使之年年进贡,岁岁来朝,这份开疆拓土,乌北共尊的功绩,早就把亏欠的气运填回去了。”
“大盛后面八百年过得不好,那是你们自己没能耐,守不住池子里的‘水’,使之日益干枯。”
“天元之乱的时候,水线几乎见底,冒出一个隐麟挽大厦之将倾,勉强给续住了。”
“真正造成如今不死不休的局面,其根本在于羽清玄。”
“原本大盛可以继续修生养息,慢慢积攒家底,哪怕家道中落,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至于穷到吃不起饭。”
“但羽清玄事事都要学圣君,人家踏破六重天之关,她就要冲击八重关。”
“才过了多少年,这位天命宫主、大盛国师,已经快把为数不多的那点气运挥霍干净了。”
“她不死,大盛如何安稳?”
这一番长篇大论,吹散大盛与天命宫千百年的历史迷雾。
“国师也并非要竭泽而渔,为了填满水池里的‘气运’,她在万垒关前邀战天南道宗掌教,最终让朕赢下那场国战……可惜,入不敷出。”
大盛天子眼中透出复杂意味,望向摆弄那方山水盆景的况长生,沉声道:
“大盛的气运快要到头了,经不起国师肆意挥霍,她想借此去冲击八重天大关,可朕是一国之君,不可能用历代先祖打下的基业去赌一把。”
况长生伸手拨弄着雕刻细微的一座座山、一道道水,笑道:
“我那位师姐有一句话,其实很有道理。世上绝大多数的难事,都可以通过杀人来解决。”
“唯有杀了羽清玄,切断大盛和天命宫纠缠千百年,盘根错节的气运纠缠,方能挽救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