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空气让人平静,三个道人让人清冷,刘知易直接在他们对面坐下。
刘知易心中揣测着。这三个木石一样的人,他们在追求什么?
这世界上的道家,跟他以前印象中的道家有些不同。他以为道家追求的是长生不老,追求的是羽化成仙,其实不是。这世界上有追求长生不老的道人,他们同样会打坐参悟,但目的是追求长生,倾心于烧丹炼汞,这些道人被称作方家;有追求羽化成仙的道人,他们追求的是超脱物外,这些道人被称作仙家;与方家、仙家相近的,是阴阳家。
阴阳家和方家、仙家都源自道家,也都研究五行循环,推演阴阳变化,但方家和仙家被称作左道,阴阳家则是诸子百家之一,因为阴阳家的目的,不是明确的私利,是为了研究万事万物的本质规律。
方家烧丹炼汞,只求自己长生,外人学不到好处,百姓学了,倾家荡产,权贵学了,放浪形骸,君王学了,荒废朝政,所以方家是左道;仙家离群索居,游荡名山大川,与世无争,他们只追求超脱,万事万物,在他们眼中,如若无物,他们的道远人,所以不是真道,也是左道。
渴望长生而整天烧制丹药的方家,追求超脱而幽居山泽的仙家,都不被认可,而阴阳家,追寻五行变化的奥秘,上制天文历法,下定阴阳风水,有利于万民,所以被列入诸子百家,受万民供奉。
难道只有对百姓,对社会有好处的学术,才能成家立派,得到认可?难道连开宗立派这样的大事业,也是功利的?
刘知易盘坐在地,他来道院,是追求心灵的安宁的。可坐在三个道人面前,却心思烦乱。他依然无法摆脱儒家强行开悟后对他产生的影响,受到儒家矛盾理论的干扰,看什么都功利,看什么都不顺眼。
只有看着眼前这三个正宗的道家,他才能感受到纯粹。他们清静无为,上次来的时候,刘知易觉得一切外物都影响不到他们,他们是他们,世界是世界。这次来,他有了新感受,他觉得这三个人根本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无所谓外物也无所谓自身,他们就是世界,世界就是他们。
他们不在乎一切,他们就是一切,他们融入一切。他们对政治、经济、文化,对社会变迁,都没有兴趣,可偏偏任何学派,任何存在都承认他们,没人能否认他们是诸子百家之一,甚至奉为诸子百家之首。因为他们在用自己知行合一的行为,在宣扬一个理念:清静无为,这个理念,百姓悟了,与世无争,官员悟了,无为而治。他们本身或许不在乎别人能从他们身上学到什么,可外人因他们而受益,所以尊崇他们。
“道不远人,才是道家。”
刘知易脑子里对比了几大道家学派,突然有了新的认识。
不过他的领悟,依然是儒家的,中庸之道“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
脑子一片混乱中,突然听到一声仿佛起字幽静的远古时代的声音:坐忘~
如听魔音,刘知易感觉心中的杂念,瞬间被击的粉碎。
他立刻进入了一种深度禅定的状态,这种状态他偶尔打坐中会进入,但最近已经很难做到。
清净中,只有一点光,似静似动,似乎在此处,又似乎在彼处,无所在,又无所不在。一片清明之中,突然升起一缕疑惑:我是什么?我在哪里?
这丝疑惑仿佛船锚,将那道光坠下,挣扎着似乎要醒来。
突然有声音响起:“坐忘,可游乎无人之野,游乎四海之外”。
光定住了,光清澈了,万物在动,念头不动。
光景如浮云,流光溢彩凝聚、消散、扭动、纠缠,似曾相识的感觉,十分亲切。
念头不动,任由流光变幻,没有时间,没有空间,直到肩上传来一点疼痛,流光炸散,光点坍缩,刘知易回过神来了。
睁开眼,眼前还是三个枯木一般的道人,以及身后一脸紧张的谢忠和尤所为。
两人摆手催促着。
刘知易不急,恭恭敬敬磕头,三拜九叩。
轻轻地来,轻轻地走,没有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