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
他只会忧心仓灵的状态。
自奚暮死后。
第一个月,仓灵每日都会去琉璃棺前,趴在透明棺盖上,盯着那张冰冷的,犹如窑烧瓷胎般灰白的脸,絮絮叨叨说很多话,常常会幻想出奚暮会如何同他说话,他便自言自语地回答。
“啊,你是想让我学会保护自己”
“放心放心,我会的。”
“面对想要伤害我,伤害你的人,我都不会手软。”
“嗯嗯,我知道啦,我不会故意伤害其他人,我只是不想给对我不利的人机会,是在保护自己,我知道的。”
“他说可以救你的,你再睡一段时间,在你醒来前,我一定会肃清障碍,到时候,我们就离开这里,满世界逍遥,好不好”
棺中人什么都没说。
他却像是什么都听见了,笑嘻嘻地抱着棺椁。
一个月后,就连奚玄卿都看不见奚暮的尸体了。
奚玄卿不知道仓灵还能不能瞧见。
或许看不见了。
只是在自欺欺人,给自己一个慰藉。
或许还能看见。
毕竟,无论是三百年前的奚暮,还是这个世界的奚暮,从来没从仓灵心底消失过。
原本,奚玄卿并不知道,仓灵所说的“肃清障碍”是什么意思。
直到,仓灵主动对他说,要学仙术。
奚玄卿自然对仓灵无有不应。
仓灵体内本就有魔种,他一来到这个世界,就吸干了整个南岭的灵气,天赋和根基
都不必说,那是最好的。
只是,飞虞城的人忌惮他,不敢让他碰哪怕一点点的修行之术,才荒废至今。
那段时间,除了每天夜幕时分,仓灵会去琉璃棺前待上一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竭力修炼。
仿若一块干燥海绵,拼命汲水。
他会昼夜不歇地修炼,会端端正正像世上所有的徒弟对师父一样,恭敬地唤奚玄卿一声“师尊”。
却从不肯看他面容一眼。
偶尔休憩时,看到奚玄卿的脸,仓灵也会璨然一笑,绽出梨涡,娇憨甜蜜。
仓灵就像是将自己分裂成两个不同的人。
一个满腹仇恨,只对奚暮温柔垂眼。
一个同这世上所有徒弟没什么不同,表面尊敬,实则疏远。
奚玄卿能感受到,那是暂时隐忍。
少年心底的恨意,扎了根,催生出恶之花。
像是蛰伏于暗处,伺机而动的幼兽,只待自己长出尖锐獠牙和利齿,便冲上去,一口啮咬,鲜血四溅,撕裂猎物的喉咙。
飞虞城一家街边食馆中。
众食客和店老板伙计,都踮着脚尖,仰头极目,朝城中心虞氏祠堂看去。
火光冲天,不可覆灭。
即便修为高深的修士,耗尽灵力,召来瓢泼大雨,也浇不灭那场火。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千年祠堂付诸一炬,将那森严的规矩壁垒,将那深埋过无数尸骨的枯井,将那高高在上的祖宗牌位,全都付诸一炬。
仓灵吃完糖年糕,又端了一碗桂花糖水,慢慢喝着。
他坐相不太好,后脊紧贴椅背,双腿曲起,蜷缩抵胸,双臂半抱着小腿,脚后跟踩在椅座上。
大约缺乏安全感的人,都不喜欢后背空荡荡的。
大约没有人抱他的时候,他抱着自己,也能得到些许宽慰。
一碗糖水喝完,他笑眯眯地仰头看了眼天,熏得绯红。
真漂亮。
“今晚飞虞城的夜色,是我见过最漂亮的。”
他盯着奚玄卿那张脸,舔了舔唇,目光柔软。
“你知道吗,我以前最喜欢看天了,关在井底的时候,天空只有一口碗那么大。井底飘入的落叶每天一样,扔进来砸我的石头每天一样,那些讨厌的面孔每天一样,唯独天空不一样。”
“但我真的,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暮色。”
奚玄卿探出手指,轻轻擦掉仓灵唇角的糖渍。
柔声道“吃完了吗我们回家好不好”
仓灵眸光一颤,微顿,往后退了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