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前的争辩是世上最没有意义的事。
直至出了店门,秦山还觉得满肚子鼓胀,忍不住愤愤道“什么混账话少瞧不起人了”又安慰秦放鹤,看上去简直比他本人更有信心,“鹤哥儿你打小就聪明,来日一定会中的。”
秦放鹤心头一暖,笑着点头,“会的。”
城内拥挤,拉着牛车甚是不便,两人先去存车。
秦海早就在粮店门口等着了,“二弟”
又见弟弟旁边站着个小小少年,有些瘦小,越发显出一双大眼,白净乖巧,迟疑片刻才不确定道“鹤哥儿”
秦山搂着秦放鹤的肩膀大笑,“大哥,小半年不见,认不出来了吧”
秦放鹤乖乖跟着喊大哥。
秦海抬手往两个弟弟脑袋上呼噜几把,又挨个提起来掂掂分量,“抽条了,俊了,也更瘦了,放下车,大哥带你们吃肉包子去”
他不善言辞,比起嘴上问候,更擅长用小山一般多的肉包子表达关心。
“吃,不够了再要”
两文钱一个的肉包子,足有成年男子拳头那么大,里面慷慨地塞满了猪肉白菜,鼓鼓囊囊。
菜肉都是大块,蒸熟后蔬菜汁液便同丰润的油脂融合在一处,晃晃悠悠在包子皮里打转。光滑的小麦面皮微微泛黄,蓬松而柔软,好些褶皱都被汁水浸透了,阳光下清晰地泛着油光。
刚出笼,还有些烫,趁热咬一大口便要“呼哧呼哧”溢出满满的喷香的热气来。
若贪心时,忍着烫叫那热气在嘴巴里多待一会儿,只一会儿,淳朴的咸香就沁出皮肉,遍布毛孔,游走五脏六腑,一起从七窍中沁出。
粗犷,豪放,乡间小吃追求的就是一个过瘾解馋。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秦山一口气吃了五个,撑得肚皮溜圆,就连秦放鹤,也塞下去三个。
粮店里管饭,秦海并不吃肉包子,叫伙计取了一大张草纸将剩下的包起来,预备给两个小的带回家去。
“街东头有耍把式卖艺,去看不”
秦山有些心动,犹豫了下却说“大哥,我们想去书肆看看。”
书肆秦海了然地看了秦放鹤一眼,眉宇间不自觉柔和许多,话也多起来。
“四宝若不急,回头我同掌柜的提一嘴,跟粮店里的一并采买,比外头自己买便宜许多。”
还有这种好事
秦放鹤心头一动,“不妨事么”
秦海笑,“掌柜的人很好,左右就是顺手的事儿,咱们也不是不给钱。”
况且读书科举是极体面的事,想来掌柜的也乐意结个善缘。
听了这话,秦放鹤才松了口气,复又郑重道谢。
文房四宝,秦父都留下一些,暂时够用。
倒是字体,古今不同,且这幅身体的臂力腕力都不够,需要一点时间适应。
他上辈子跟着的某位领导为塑造形象,酷爱模仿上峰用传统文化起格调,每每作报告一定要引经据典,又喜欢“修习鉴赏”书法,偏偏自己狗屁不通,倒是逼着汉语言专业出身的秦放鹤又练了一手好毛笔字,给他们当枪手
如今看来,倒也不全然是坏事。
书肆很远,秦海晌午休息的时间不够,把两人送到门口,又帮他们拿着包子,强行塞给弟弟一把钱就走了。
与热闹喧嚣的食肆不同,书肆门庭冷落,偶尔有人经过也不自觉轻声细语,敬而远之,好像跟外界划开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书肆里没有客人,只一个三十来岁的伙计拢着棉袄歪在门口的大圈椅里,面朝外耷拉着眼睛,不知是梦是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