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轿辇之内。
今日下午,当听闻母亲要取血救步瞻时,他的心底里不可遏制地翻涌上一阵怒火。那怒火全然是因为那个男人而生,他凭什么、凭什么可以让母亲这样做。
季徵走后,他在母亲房中,温声劝她。
到最后,这一句“不要”,竟显得有几分哀求。
他在害怕。
害怕母亲会伤了自己的身子,更害怕母亲会离开自己,怕自己会成为当年那个,没有娘亲的小孩。
今晚的月光分外冷清。
不知不觉地,轿辇便落了地。大太监德琨在外头候了许久,终于大着胆子走上前。
“陛下,长明宫到了。”
辇车之上,少年睁开眼。
他掩去眸底的情绪,抿着唇,任由宫人掀开那一层厚厚的车帘。月光就如此不加遮掩地倾泻而下,落在
天子面容之上。
他的面色清冷,周遭宫人更不敢吱声,纷纷埋首,生怕触怒到了圣上。
步煜兀自一人走进长明殿。
宫殿无人,但宫灯却一直亮着,长明宫中的每一寸朱甍碧瓦都被月色映照得无处遁形。知晓圣上今日心情不大好,左右侍者皆战战兢兢地退出了宫殿,临走时悉心地掩住殿门,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步煜坐在那里,被孤寂的夜色包围着。
桌前,是堆积如山的奏折。
看着那些奏折,他忽然感到十分无力,满腹情绪在这一刻打到了顶峰,让他几欲攥紧拳头,将折子全都推下书桌去。
他不想当这皇帝了。
他不要当这皇帝了。
他再也不想出身在皇家,不想自幼被圈养在这高高的宫墙之中,不想母子分别,不想不能与骨肉至亲相见。
为什么。
为什么他不能选择。
为什么他又要被抛弃。
为什么。
他攥紧了拳头。
就在此时,殿门“吱呀”一声,皎洁的月光从殿外倾泻入户,徐徐漫过长明殿每一寸黑暗所及的地方。
紧接着,便是一股幽香。
步煜抬头。
少女身子轻盈,端着一碗甜汤走进殿。
她也是方才从德琨公公口中听闻,陛下今日一直心情不好,如今更是只将自己一个人关在长明殿,不知是经历了什么事。
“陛下”
戚卞玉方将汤碗放在桌案上,还不及她问出声,忽然有一双手臂凭空探出,将她的身形牢牢环住。
她不备,身子被人往前带了一带,紧接着便毫无征兆地跌入到一个宽大的怀抱之中。
她震愕,“陛下您您”
少年的面颊蹭在她脖颈间。
不一会儿,她的脖颈便湿漉漉的,像是有什么晶莹剔透的东西落了下来。
戚卞玉掩去面上绯色,赶忙问“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他的呼吸也湿漉漉的,横亘在少女脖颈间,像是一道雾。
步煜闭上眼,睫羽轻轻颤抖着。他就这般沉默了许久,久到戚卞玉的胳膊被他抱得发了麻,也极有耐心地没有将他推开。
少男少女,身上甜丝丝的味道交织着,充斥了一整个黑夜。
浓黑的夜里,一贯清冷自持的少年如一头脆弱的小兽,将她的身形环抱住。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抬起头,眼角有几分湿润。
“卞玉”
他道,声音很轻,就这般顺着夜风飘入了戚卞玉的耳朵。
“卞玉,我好累,我好累好累。”
“陪着我,就陪着我一小会儿,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