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
姜泠带着那三本夫序回到菩提殿中。
宫殿灯火未歇,桌案之上,那盏灯盏燃得正亮。自她回了宫,便将自己与这三本书关起来,宫人们也都知道太后娘娘喜欢一个人待着,于是皆退出殿门去,独留她一人。
她挑灯,垂眼读着。
一字一字,一句一句。
她不知这夫序的创作者究竟是谁,却又莫名能从他的字里行间,体会到几分异样的熟悉之感。这等行文风格漆黑的夜里,姜泠面前忽尔多出一道身影,那样干净的梨花白衣,纯洁得像是天上雪、云中月。
她已有许久未想起过那人。
或者说,她已有许久未主动想起过那人。
而如今,摆在她面前的这份夫序,却莫名让她联想起那份写得清楚细致的手札。
身为男子,需修夫德夫容,不可奢淫无度,倨傲轻慢。敬妻爱子,心洁家盛。
姜泠的手指一寸寸收紧。
无边漆黑的夜里,她紧紧抱着那样一本书卷,忽然失声痛哭。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
强大到足以用冷冰冰的盔甲,将自己那颗心尽数保护,尽数包裹。
却未曾想,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夜晚,在他离开的第四年,因为这样一本书哭到几近晕厥。
月光莹莹,从窗边打落,将她孤寂的身影拉得极长。
她低下头,将脸埋入臂弯,双肩随着哭声发抖。
翌日醒来,她两眼红肿得很厉害。
绿芜走进来时,着实
被她吓了一大跳。
但姜泠却浑然不在意,她坐在贵妃椅上,任由身后宫人替自己梳洗打扮,微微闭目时,想起若干年前曾与季徵的谈话。
那时他们还在江南青衣巷,二人肩并肩,自那家书店走出来。
少女微微昂头,有日光倾落,撒在她俊丽的面庞上,她眼中尽是一片澄澈干净。
那时候,面对她的疑问,季徵沉吟片刻。
继而,男人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柔声道
“会有的,阿泠,会有这样一天的。”
季徵的目光放远,望着不远处那一袭朦朦胧胧的烟雨,视线也变得朦胧而迷离。
他的声音被这光影笼着,穿过时间的重影,徐徐而来。
“我相信,在若干年以后,一定会有这样一个国度。人们生而平等,没有男女阶级之分。女子可以读书、行商、为官,不再因为性别而受到歧视与压迫。”
大魏顺德四年,夏。
明宜太后懿旨,普天之下,所有女子皆可入学堂。
女子学堂先是在京都兴起,加上朝廷的大力扶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广至全大魏。
大魏顺德四年,秋。
明宜太后懿旨,鼓励女子行商,于京都创办女子商行工会。
不过半年时间,全大魏上下,大大小小的女子商行工会已有二十余所。
春去秋来,日月更迭,不知不觉又是一年春天。
今年的春天来得有些晚,京都中桃花久久未开,姜泠裹着稍厚实的一件外衫,依旧觉得有些凉寒。
女子学堂与女子商行工会都推行得很好,姜泠想,再观望些许时日,便不再管那些朝堂政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