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了抬手,示意左右退散下去。
殿门“吱呀”一响,忽尔又有冷风自殿门缝隙间穿过。姜泠走近些,这才注意到,男人素白的面容上竟覆了层细密密的汗。他的乌眸极黑,正在浓稠的夜色中与她对视着,片刻后,男人微垂下眼帘,声音微低
“你都知道了。”
他的声音听上去并不意外。
好像被她发现真相,是迟早要经历的一件事。
姜泠攥着面具,右手也暗暗发抖。
她的情绪看上去有些激动,一双眼紧盯着倚在床榻上的男子她凝望着男人的眉眼,望向那双漆黑的、幽深的,分外勾人魂魄的乌眸。他的眸尾微长,眼尾向上轻挑着,便是这双眼,极为昳丽幽深,也极为迷惑人心。
这双世间独一无二的眼。
她怎未发现,怎能未发觉。
极相似的眉眼,与旃檀香极相像的味道,二人同样的身量,还有那刻意压低的嗓音
他与柳恕行明明那么像,他明明并未刻意掩饰着“步瞻”的痕迹,明明漏洞百出。
她竟还天真地以为,柳恕行与步瞻,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
一个冷漠自私,
一个温和良善。
一个目中无人,残忍不仁,一心只想着控制她,
一个理解她,善待她,愿意认同平等的爱意。
一个为了讨好新欢,砍掉她院内唯一一棵桃花树,
一个为了摘下春日里那朵娇嫩的桃花,冒着倾盆大雨,甚至还为此丢了半条性命。
他们明明那么像,
却又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
姜泠右手颤意更甚。
她回想起,
自己曾在金善寺与“柳恕行”做的一切,
想起那场大雨倾落时二人的亲昵。想起他的大手游走过她的面容,她居然还天真地以为,这世上真有一双手能够抚平她伤痕累累的伤疤。
她竟然心怀侥幸,她为何心存侥幸。
姜泠深吸一口气,亦沉下声“好玩么”
“步瞻,如此耍我、戏弄我,好玩么”
“看着我像个跳梁小丑一样,一次次落入你的陷阱、陷入你的圈套,看着我一次又一次因你动情、为你着迷。看着我为你一遍遍地伤心落泪步瞻,如此戏弄我,很让你有成就感么”
榻上的男人微微挺直后背,道
“我并没有想戏弄你。”
姜泠没有听他的话。
她将那张人皮面具扔在床榻边,转过头只看了步瞻一眼。一想起柳恕行那个名字,她的心忽然痛得很厉害。就在她即将转身离去的前一瞬,身后之人忽然唤了一声
“姜泠。”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急。
那一声,带着些促音,似乎是某种挽留。
姜泠脚步未停驻。
“咚”地一声,似有重物砸地,再度惊到了正守着门的萱儿。对方惊叫了声“主上”,又慌忙去扶他。
姜泠这才发现,自从踏入长明殿,他就从未从床榻上站起来过。
他倒在床榻边,面色灰白,一双昳丽的乌眸中闪着疲惫的光。整个人如一只断了线的木偶,任由宫女萱儿手忙脚乱地走上前,替他整理着双膝上的被褥。于一片汹涌的夜色中,男人嘴唇动了动,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无力出声。过往的一切宛若一把锋利的匕首,将他的声息全部割灭。
二人就这样无声对峙了许久,终于,在姜泠不耐的前一瞬,只听见一声极哑的
“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是想要戏弄你。我只是想陪着你。”
他一边说,一边摆了摆手,推开萱儿。
“张太医说我或许没有多少时日了。”
“姜泠,陪陪我,就当做”他顿了顿,微垂下眼,“就当做是可怜可怜我。”
他身后乌发垂下,无力地坠在地上,须臾,抬起光洁如玉的下巴,小心翼翼地凝望向她。
“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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