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明明识字的大多是男子,读书的也大多都是男子。
甚至剥夺女子认字读书权利的,也都是男子。
可那些规诫的书,却大多都是为女子而著。
姜泠读过太多这一类的书籍。
在姜府、在皇宫,甚至在她嫁入步府之后,都将这些书籍上的话奉为圭臬。而如今,她站在成堆的书海里,凝望着眼前的书籍,
季扶声也抬起头,凝望着她,神色有些复杂。
灯火摇曳,却又被眼前这一排书架遮挡住。昏黄的光透不过这成堆的书卷,书架之后是一片沉闷之色。季徵站在这一段昏黑的影里,微垂下眼睫,他抿了抿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他温声,同姜泠道“走罢,不看这些了。”
只听这一阵脚步声远去,步瞻侧了侧身,看着姜泠的背影。
她的身形单薄,穿得也很少。
一身素色的衣衫,轻轻将她的身子包裹住。她很瘦,在冷风的侵袭下愈显羸弱之态。步瞻站在这一排书架后远远看着她,女子娇小瘦弱的身形,却有种莫名的力量。
她方才的话语,依稀盘桓在耳侧。引得男人低下头,看着手边的书卷。
女戒、女德、女训
他探出手,随便抽了一卷书,摊开。
“女子贞洁,慎身以功夫。”1
“女子从父,师亲之言。”2
冷风吹入窗牖,穿过重重叠叠的,那些生硬的小字,兀地与他记忆中的某段身形重叠。
姜泠坐在听云阁、站在相府内、躺在他身侧
少女敛目垂容,乖顺地侍奉着他,完全不敢穿任何颜色鲜艳的衣裳。
她的态度恭敬,忍耐着他的一切脾气,从不敢有半分声张。
那时候,她只敢唤他,相爷,夫主。
她的神色总是怯生生的,即便一双眉眼鲜活干净,可行为动作却始终套在某种桎梏之内。她如一朵本该艳丽生长的娇花,却又被这一方贫瘠的土壤狠狠束缚住。杂草搀住她的脖颈,泥土埋住她的花瓣,周遭的一切都生生缠覆住她,不让她再生长。
那时候的她
好像个死物。
步瞻神色微动,将书卷放下。
姜泠买了些关于绘画的书籍。
走出书馆,她抬起头,望了眼灰蒙蒙的天色,忽然觉得整颗心闷得发堵。她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哪里不舒服,季扶声似乎看出来她的异样,说要带她去醉春风上喝上两杯。
她摇头,拒绝。
季徵在江南又认识了许多贵公子,他们这些“文人骚客”的事,姜泠向来不喜欢掺和。季徵将书卷全丢到她怀里,扬了扬袖袍,兀自上了这醉春风。
不是他非要与这群人“厮混”。
季老师说,凡是有生意的地方,都离不开酒局,这酒喝完了,生意基本上也都谈成了。
正午方过,天空上方便开始落了雨。
江南多雨,整个青衣巷时常都笼在一片清淡的水雾里。清净的庭院内,雨声响得愈发淅沥。听见雨声愈发大了,坐在桌边的十七娘忍不住起身推开窗,顷刻间门凉风倒灌进来,吹得廊檐上的风铃一阵叮铃铃作响。
雨越下大了。
十七娘抬了抬头,望向天际密布的乌云。
被季徵托付给姜泠后,她的话变得愈发少。
此地不比伊君楼,她不必天天出去迎客,日子变得清闲也无聊。十七娘便开始跟着姜泠学起了画,对方也喜欢画山画水,每当做起画时,面前的女人神采奕奕,整个人都在散发着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