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并没在江南盘桓太久。
在这世道里,总有些人是这样的脾气哪怕任性一遭、恣意一遭,潇洒过了回去,又几乎变回原样。
又活回一个不知变通、不识时务,须臾不放松的栋梁材。
只不过,归根结底还是不同了。
因为府上没有旁人,秦王一个人住着一间房,不用刻意避讳,过得相当自在。
白日里照旧断案,秉公执法做大理寺卿,回家就自己烧饭、自己酿酒,每日和看不见的“孤魂兄”聊天说话,讲时鹤春。
讲时鹤春备考那一阵一个穷得底掉的落魄书生,一个穷得没那么底掉、搜吧搜吧还能找出点钱的秦王世子,挤在秦王府里。
下了雨府上的地都没法走人,到处积水到处漏,一只惨兮兮的小仙鹤蹲在柜子上,还得等世子殿下涉水过去抱下来。
那是他们最快活的日子。
这一辈子,有两个人,过去从没这么快活、以后也再没这么快活过。
他们裹着一床被子,秦照尘挑灯、时鹤春夜读,时不时讨论几个地方,用蝇头小楷在书上做批注。
冻得哆哆嗦嗦的小仙鹤往暖和地方挤,不知不觉就挤进世子殿下怀里。
这么看了大半宿的书,蜡烛用完了,油灯也用完了,雨这么大,又不能出去买。
时小秀才就靠在秦王世子怀里,蹬着腿叹息“我今年到底能不能考上举人啊”
“能。”秦照尘向他保证,“定然能,我明日去文曲庙帮你磕头。”
时鹤春看他一会儿,自己乐了,先摸摸小世子的脑门“算了,算了,我心疼。”
时鹤春想不通“稀不稀奇你磕你的头,又不干我事。”
钟灵毓秀的时施主不明白,照尘和尚就更不明白,只是拢了拢手臂,把施主往怀里抱了抱“我看你抖,我也跟着冷。”
时鹤春安慰他“没事,我抖是因为我手疼,不是因为冷。”
和尚“”
和尚也开始跟着手疼了。
于是两个人就都闭嘴,团着条棉被,头碰头手挨手低挤在一块儿,盯着外面铺天盖地的雨。
盼雨停,盼雨不停。
盼时鹤春连中三元,盼秦照尘入朝为官,那时他们不知后路,那时候时鹤春管回府叫“回家”。
如今回忆这些的大理寺卿,眼里仍含着笑,温那一壶新酿好的酒,敬天上一轮明月。
又是一年中秋,时鹤春走了快三年,孤魂兄也走了。
孤魂是今年七月半走的,说有急事,中元节的鬼有急事,想也知道是急着做什么。
所以秦照尘不问他去什么地方,不问他还回不回,只是送他一大坛酒,烧了满满一火盆的纸钱。
秦照尘给月亮讲他的时鹤春,给夜风和死而不倒的梅树讲。
那棵梅树很稀奇,虽不长叶,枝干却日益遒劲,漆黑黝亮如同铸铁。
秦照尘每日都抚它,早晚问候,日日同它说话。
今夜一人一树过中秋。
这样在夜里独饮,一杯接一杯喝下去,不知深浅,实在很容易就喝醉。
秦照尘昏沉间,隐隐察觉阴风阵阵、愁云惨惨,恍惚有鬼差来拿自己。
“我阳寿尽了么”大理寺卿未活到百年,满心遗憾怅然,却也释然起身,“甚好。”
大理寺卿将双手递出,以供拘拿“请带我去地府罢,在下要鸣冤击鼓。”
“”鬼差“没尽。”
秦照尘愣了下“孤魂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