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明镜、照尘寰的大理寺卿此刻身在佛塔之中,手抖得不成。
秦照尘想说话,气息送到喉咙,又不敢。
秦照尘不敢张口。
今日寒衣节,鬼门开,这是历法书上教的。
历法书上没教,这时候该出声还是不该出,该叫破还是不叫,怎么能不惊动,怎么能不从梦里醒过来。
秦王殿下又变回循规蹈矩的照尘小和尚,书上没教就不敢动,握着的笔像是变回了笤帚。
桃花树下的一个小和尚,攥着笤帚,看花间灼灼人影,心神动摇,只敢默念“阿弥陀佛”。
不敢上前,不敢出声,不敢乱动一下,惊碎一场逍遥好梦。
对着半杯残酒,不敢扫落花。
塔内再不见动静,风动幡不动。
秦照尘怔忡立了半晌,慢慢呼出一口气,攥得发抖的手也吃力松开。
“阁下”秦照尘轻声问,“是此间孤魂么”
隔了一会儿,酒杯看起来不大情愿地晃了晃,“叮”地响了一声。
秦照尘的神色逐渐缓和,他屏着呼吸,一动不动站了半晌,才笑了笑“好。”
幸好。
幸好万幸来的不是他的小仙鹤。
他怕来的会是时鹤春,怕时鹤春看见他如今的模样。
他做梦都想见时鹤春,可若是有朝一日,真攒尽毕生运道做了这场梦他就没力气醒了。
秦照尘慢慢松开袖子里的一小壶酒。
来的大概也是个很喜欢酒的孤魂,去掀他的袖子,想要看那一小壶被藏着的酒。
说不定也是个逍遥自在的少年人,因为无聊了,跑来佛塔里玩。
同他的小仙鹤一样。
秦王殿下神色更和缓,按住袍袖,拦住那一缕灌进来的风。
“这个不能喝。”秦照尘温声说,“这是我留给自己的。”
他想向对方解释,这酒有毒,喝了会死,但细想之下鬼魂或许也不会再死一次了。
所以秦照尘改口“喝了会疼,不好喝。”
这是时鹤春喝过的酒,时鹤春喝过它两次。
回京的秦王殿下已成了“朝堂表率”,有很多事再想查起来,没有过去那么难比如时鹤春究竟是从哪弄到的毒酒。
总不能是自己跑去酒肆买的。
秦王府的小仙鹤很不爱出门,又很懒得走路,跑腿这种事一律扔给栉风沐雨的秦王殿下。
秦照尘稍微花了些力气,从老太医的口中知道,原来宫中就有毒酒,断人经脉、毁丹田气海,再饮则断人肠。
时鹤春在朝中放肆搜刮敛财,家中甚至有不少贡品,没事就往宫中内库晃荡一圈弄壶酒再容易不过。
对不那么擅长搜刮敛财的秦王来说,则要稍微多费些力气。
“这是徇私枉法弄来的。”大理
寺卿向掀他袖子的孤魂解释,“大理寺卷宗,下官做了些手脚。”
每到判毒酒赐死的案子,大理寺卿就多要半盏,再给自己扣下些。
大贪大恶满朝皆是,仗势行凶草菅人命的,卖官鬻爵祸害科举的,借灾情大肆敛财、致使灾民枉死的杀了一年才稍微透出些明朗风气。
也叫大理寺卿慢慢攒够了一壶酒。
这一年来,秦照尘随身带着这壶酒,偶尔觉得日子太难熬,就拿出来看看。
想着随时想喝就能喝,就还能再走一段。
因为是随时看得到头的路,所以走着反而不算多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