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法就是这样,只要秦照尘能解释清楚自己做的事,就没人动得了秉公执法的大理寺卿。
但真要放了他,大理寺卿就洗不干净了。
时鹤春自己都洗不干净,偷换死囚、插手刑狱,是这个奸佞最大的罪状之一,也是最能置时鹤春于死地的罪状。
“我不该弹劾你。”秦照尘说,“这世道不该变,我做错了。”
时鹤春怔了下,他没接秦照尘递过来那壶酒,不赞同地皱了皱眉“赌什么气,你自己听听这是什么话”
好好一个正道魁首、清流砥柱,到了这时候,说这种丧气话
秦照尘看着他,想说些什么,终归没说,只是把酒壶放在时鹤春身旁。
“恨吗”时鹤春摸摸那壶酒,“我拖累你,你的世道叫我毁了。”
秦照尘低声说“恨。”
他恨的不是这个,他恨的就是这个世道,恨所有把时鹤春逼到这一步的人,最恨他自己他弹劾时鹤春的时候,难道不知道时鹤春为了什么插手刑狱
难道他不知道,时鹤春搜刮来的银子,有多少用来赈灾、多少用来救人
他把时鹤春架在火上烤,他要做正道、要做清流,所以就不管在泥淖里护着他的时鹤春。
可笑可恨这么多年,他甚至从未意识到过,他的确走在悬崖刀剑之上没掉下去的原因,却是时鹤春在护着他。
时鹤春漫不经心地抱着那个小酒壶,一直都在那片乌烟瘴气里看着他,随时准备拎着他的衣领将他扯出来就像二十年前的那棵桃树。
这些都要等到现在,等到一切快来不及的时候,他才醒悟。
那么他活该的。
他令时鹤春陷到这一步,这债该他偿
。
世道,公理,朝堂,民生这些事下辈子再说,这辈子的路走到头,他至少要换回一个时鹤春。
大理寺卿在这一刻冷下心肠。
他不向时鹤春解释自己恨的是什么,他宁可时鹤春觉得他忘恩负义、觉得他冷血到不可理喻。
于是时鹤春怔了一会儿,神色也慢慢转淡。
时鹤春靠在湿冷的砖墙上,戳了戳那个小酒壶,把它推回去。
“那我不要你的酒。”他的小仙鹤说,“你恨我,我就不要你的酒了。”
他的掌心一片湿冷黏腻,攥破出的血全染在袖子里,抵不过胸肋之下痛楚的万分之一。
“生我的气。”秦照尘吃力地低声说,“不该生酒的气。”
时鹤春要酒止痛,没有酒,挨不过今晚的。
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能再等。
那些人不会再给他拖延的时间,他已扔了十七块金牌令箭,再抗一道旨,大理寺卿也要被就地“按律诛杀”。
知法违法,执法官员这么做,罪加一等,庇护死囚,再加一等,早已能凑够一条死罪。
此前若不是时鹤春,他已死在那些人手上。
他还能庇护时鹤春的时间有限,必须尽快着手,而时鹤春的身体也同样等不起,不容再这么耗下去。
他只从那些人手中要了一个晚上。
再过一个晚上,就会有人来盯着他,逼他将这罪大恶极的奸佞定罪处死。
所以,今天晚上,时鹤春会“死”在牢里。
从京中刑狱换到下方寻常牢狱,叫这种偷换变得容易,更有可能成功。
他会来开牢门,会有一具草席卷着的尸首被送进来,如今这世道遍地都是死人,一具面目模糊的尸首并不难找。
“死”了的时鹤春会被送出去,鹤归堂的人会等在该等的地方秦照尘已将何时何地都在纸上写清,自然会有人接时鹤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