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消失的虚影已经很淡,因为不清楚他的身份,依然把他当成“前线回来的人”。
十六岁的皇帝因为“前线”这个词,并不抵触他。
但庄忱还是拒绝这杯加了糖的热牛奶。
虚影不喝牛奶,只是闭着眼睛,沁在升腾的热气里深呼吸了一会儿,让记忆里留下这种甜香。
然后,年轻的皇帝就把这只白瓷杯推开。
“喝一点,有什么不行”凌恩低声说,“这对身体好,还能助眠。”
被揽着的虚影垂着眼睫,脸上又出现一点少年的稚气,把视线相当艰难地从牛奶上挪开。
这让那个小殿下像是复活了“啊,不要诱拐我。”
那双漂亮的黑眼睛紧紧闭上,淡白唇角宁死不屈地抿着,架势几乎有些壮烈。
凌恩忍不住摸摸他的头,这下就更糟,庄忱连他也一起推开。
庄忱手里拿着镶有红宝石的拐杖。
这两年里,因为身体恢复得很好,小殿下几乎已
经不怎么用它了但刚即位的新皇帝仍然需要。
拐杖抵在凌恩胸前,不是多重的力道,但还是将他和牛奶一起推开。
虚影已经非常不稳定,因为这样耗力气的动作,晃了晃几乎消散。
“别介意,不是你的错。”少年皇帝撑着床沿,一点一点下了床,光着脚走过去,捡起那顶皇冠。
虚影把皇冠戴在自己的头上,想了想,又抱在怀里“是我”
他就这么边低声念叨、边抱着皇冠,边往门外慢慢走。
凌恩追上去,因为太手忙脚乱,他打翻了牛奶杯,却没感觉到任何温度。
他在最后一刻追上庄忱,尽力避开所有伤口,扯住那只还在流血的手,不让这个人就这么离开。
“是你”他听见自己问,“什么”
他刨根问底,骨架空洞的胸腔里发出沙哑的气声。他已经很清楚自己的罪,他愚蠢地以为,这世上不会有更重的罪过了。
直到他听清虚影最后的回答。
少年皇帝被他扯住,有点诧异地回头,也不恼火,只是依旧抱着那顶皇冠,穿着宽大的白衬衫,光着脚站在地上。
虚影的声音变得很轻,像是一过就散的烟,谁也捉不住,连同这道影子也消失在他手里。
“我太容易被拐了。”那道影子回答他,这样的语气,又像是让一切回到了过去那两年,“我才开始走这条路还可以逃跑。”
还可以逃跑,还有退路,还来得及打退堂鼓,这是最后的机会。
一旦真的走上去,走到回不了头,到那个时候反而容易只要一直按照余习做下去,走到走不动就行了。
但现在还有退路,还能反悔,这时候才是最容易动摇的。
只要有人陪一陪他拉着他聊聊天,给他热一热牛奶,说不定他就会动摇,就会被哄回来了。
小皇帝被前线来的不速之客拉着,垂着视线,看了看凌恩手里热乎乎的甜牛奶,又转过头去看外面的茫茫夜色。
那是很冷清、没有人烟的夜色,一旦走进去,就会变成无知无觉的寒星。
“你看,日子这么不好过,我睡不着,头还很疼我本来不该怕死。”
“几年以后,伊利亚会有一个死掉的好皇帝,这对所有人都有好处,会让所有人过得更好。”
“我本来不该怕死,我会死在残星里但你不能给我热牛奶,更不能放糖。”
年轻的皇帝撑着拐杖,慢慢地说“你给我热牛奶,我就不舍得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