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重吐息了几次,将怪异的惊慌压了下来,这才将小瓶子塞回去。下了床,他悄无声息地翻出了新里衣,趁着暗色,轻手轻脚给换了。
刚才的衣物,已经被虚汗打湿,根本再穿不得。
已经快到冬日,这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惊蛰赤脚走在地上,寒意慢慢地从脚趾爬上来,钻入他的骨髓,与刚才莫名的惊恐一起,变作沉甸甸的压力坠在惊蛰的肚子里。
惊蛰披了衣裳,偷偷溜了出去。
他摸黑到了外头的浴室,残留下来的水早就冷冰冰,惊蛰拎着木桶,又轻车熟路
地拐去烧火的地方。
直殿监内,就这么一个烧水的地方。
每个司内,都有定额的柴火,不过,分拨给直殿司的总是最多。
一来是姜金明有手腕,二来是直殿司,的确比其他地方更为需要。
守着烧水房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内侍。
他靠在门口睡了过去,听到细微的脚步声,揉着眼睛来看,轻轻啊了声。
“惊蛰,你想要水”
惊蛰很少做这种逾距的事,大半夜爬起来,本也是不该。不过,那小内侍却是偷偷看了眼外头,将提着半桶水的惊蛰拉了进来。
江掌司睡前要了水,灶上还留着些,你要是想用,我给你匀一点。”
守夜的小内侍没怎么和惊蛰说过话,可显然很认得他,给他忙进忙出,让惊蛰有些惊讶。
“你,从前认得我吗”
那小内侍顿了顿,抬头看了眼惊蛰,又飞快地看向手里的水瓢。
“我之前,是杂务司的人。”他轻声说道,“那个人渣死了后,我也解脱了。”
杂务司从前的掌司,就是伍福。
他这么一说,惊蛰就想起来何事,不由得沉默了会。
小内侍也不说话,给惊蛰舀了满满一桶热水,又给他拖了条凳子过来。
“你就在这泡吧,这个角落,外头也看不到,能洗完脚,那水也方便倒了。”
小内侍朝着惊蛰笑了笑,转身又出去守着。
惊蛰呆呆地站在屋内,半晌,才在凳子坐下,缓缓脱去了鞋。
他先前觉得冷,现在,又出奇觉得暖。
将冰凉的脚泡进水桶里,惊蛰趴在自己的膝盖上,轻轻喟叹了声。
这可真是舒服。
刚才出来时,惊蛰也是被心里的郁郁驱动,直到寒意逐渐被热水驱散,人也随之从低落的情绪里走出来。
惊蛰想,这大概是因着,今日知道了郑洪受伤的缘故。
昨天,郑洪不过是照例外出采买,可回来的时候,他那队人,却被打得十分严重。
惊蛰是今天清晨才知道这事,赶去杂买务的时候,却得知郑洪发了高烧。
他的伤势太重,骨头虽是没断,可人却是吐了两次血,将他同屋的人吓了一跳。
惊蛰知道这事后,回来取了钱,就直奔着御药房去,好不容易买来了药,又请人帮忙煎熬,直到晚上,这发热才稍稍按了下去。
郑洪是二等太监,住的也是二人间,却是比寻常小内侍的住处大多了,得亏这样,才有地方腾挪。
郑洪一行人出去,唯独他伤得最重。
可问起到底何时,那些个清醒的人,却只说是误会,该是被哪家纨绔子弟的侍从打了。
一提起这个,纵然郑洪是二等太监,这也是很难讨回公道。
好在惊蛰花的钱,倒是没浪费。
郑洪在惊蛰离开前,将将清醒了一会,说不了几句话,可人
能醒,到底安心。
惊蛰揉了把脸,趴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他赶去杂务司时,郑洪屋内,还有着淡淡的血气,嘴边的血丝,让他的心都提了起来。
郑洪是个死财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