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毫无怨怼之色,句句真诚。
家令不免感怀,太子如今待人更宽和,有怜爱之心,甚至对女郎也不会像从前那般抵触,这一切的改变都该归功给崔姣,崔姣是功臣,这东宫原当有她的一席之地。
可崔姣得走,就算她自己不走,皇后也会有办法让她失去太子的宠幸,到那时她恐怕连活命都难,她是聪明人,她自己选择走,她走了,太子的心上才能挪空重新住人,会有源源不断的女人住进太子心中,这些女人也能够取代崔姣来温暖太子,太子才能成为一个更合格的储君。
崔姣让家令转达的话,家令想还是不要转达了,今日是太子的大喜之日,太子不会想到她,洞房花烛夜,太子与太子妃若成鱼水之乐,太子妃就成了新欢,崔姣仅是侍妾,连旧爱也算不上,新婚夫妇总会腻歪个多日,多日后待太子再问起来,那时再说也不迟,也或许太子就忘了崔姣这个侍妾,也就不必再提了。
崔姣说的也只是让皇后放心的场面话,家令会不会转达给苻琰,她也无所谓,话说完了,她想自己要走了,也该和那三个女史道别,毕竟她们也是诚心侍奉过她。
崔姣跟家令讨得通融。
转头又回廊房,南星、玉竹、木香三人在房中已听到她与家令说的道别之词,皆知她要离宫,早就哭做一团,崔姣也有些红了眼睛,与她们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各自珍重吧。”
三人含泪点点头,都不知要与她说什么临别之语,半晌南星问她,“掌娘子家在何处”
崔姣微微摇头,没有告诉她自己要去的地方,她不想留后患,只道,“看我们的缘分,若有缘得见,我便邀你们来我家中做客,清河的那些小食管让你们吃个够。”
她说起清河,三人便都觉得她要回清河去,清河甚远,一朝离宫,又怎么可能再相见。
三人想劝她别走,太子只不过是娶了太子妃,她还是掌书,即使不得太子恩宠了,她也能在东宫有她们做伴,何必孤零零离去。
可崔姣是个狠心的小娘子,说要走,就会绝情的舍弃一切,东宫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人,她也不会为她们留下。
崔姣与她们道过别,再从廊房出来,家令亲自送她出东宫,沿途可见各宫都张灯结彩,宫人们来往搬着桌椅板凳,崔姣一早听说,苻琰这次娶亲,大明宫和太极宫两宫皆大摆筵席,庆贺太子新婚之余,也是彰显皇帝对太子的重视,毕竟在骊山闹得太难看,皇帝也得做做好父亲。
崔姣已换下了女官服,身上穿的是件半旧的窄袖霜色小袄,她垂着头行走在宫中横街上,显得格外不起眼,送她出去的家令及几个宫人身上都焕然一新,为了迎接太子妃,他们这些底下人都换上了新衣,给东宫增添喜气。
周围越热闹,周围的人越喜笑连连,就越显的崔姣身影孤寂。
家令送崔姣出了玄德门,奉上尚宫局下发给崔姣的出宫外牒,她双手接过,称一声感谢,然后拿出苻琰给她的那块令牌交
还给家令。
箱子都被搬上了为她备好的马车,她也坐上去,最后看一眼这座巍峨的宫城,她在这座宫城内住了大半年,她曾得到过它的庇护,免遭颠沛流离之苦,也曾畏惧过被困终身,所幸她出来了。
不是私逃出来的,她拿着出宫外牒,堂堂正正走了出来,她不用担心会被按以什么罪名抓回去,也不用再匍匐在苻琰的脚边,用最卑微的姿态求他怜惜自己。
她不再是他的侍妾,她与他终是陌路人。
崔姣收回眸,缩进马车中,车夫架着马车缓缓驶开。
家令目送着那辆马车远去,不知是该叹气还是该舒气,如若太子只是普通人,太子与崔姣或能有成夫妻的可能,可太子终归是太子,崔姣仅是普通民女,情谊难敌身份悬殊,崔姣很聪明,她选择了生路。
马车转过朱雀街头,崔姣让车夫行去西市,苻琰说过,临近年关,宵禁推迟了,西市还没关市,崔姣另租了一辆马车,让那车夫回去了。
崔姣坐上新马车后,让新车夫从西市绕到了东市,再从东市往西市绕,车夫对她的指示颇有微词,说她这个小娘子拿他当猴耍,崔姣不慌不忙给他车钱加到五个铜板,车夫便又换上一副笑脸,遵照她的指示绕着东西市跑两圈。
跑到东市时,还能听见唢呐鼓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