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班于傍晚落地,季枝宜在等行李时往隔壁转盘扫了一圈,意外地竟没能找到宋凭的身影。
他想,大抵确实是有什么人或事将对方的脚步绊住了。
两人带的东西不多,很快便取完行李从到达口走出去。
司机一早就在外等候,遵从段家夫妇的指示,将他们带回位于汉普顿的住宅。
路程有些远,季枝宜便安静地看着窗外的街景。
事实上,在驶离那些繁华的街区之后,这座人们印象中的大都会甚至都不好与冬日也依旧被海风与浓荫环绕的劳德代尔堡相比。
气象预报中的大雪并未如期降临,只有天空同季枝宜印象中那般压抑地阴沉着,从云层中弥散出游离的灰败。
季枝宜看那些高楼逐渐退远,变成视线中奇怪的,不断收缩的竖线。
它们融成一片铅色的色块,随着夜晚灯光渐起,又掩饰般披上一层璀璨的滤镜。
“段元棋。”
季枝宜开始以更适合在段家夫妇面前使用的方式称呼对方。
“怎么了”
“劳德代尔堡的黄昏是彩色的。”
他说着遥远的南方小城,眼里却是窗外的景色。
段元棋随他一道往远处看去,天穹与云都笼着雾似的淡薄,仿佛即刻就要下雨,又好像只要轻轻一抹,世界都会就此消失。
“我有点想回去了”
还没见到段景卿,季枝宜便已然为与记忆中如出一辙的坏天气而退缩。
“今天可能有点晚了。”
段元棋认真地看了眼时间,这个季节正是佛罗里达的度假热季,未必能买到多余的机票,加之撞上圣诞,估计就连私人航线也不好批。
季枝宜的话一字一句都被他好好听了进去,无意中将偏爱具现化,又轻又温暖地环绕在了空气里。
后者本想再抱怨些关于这座陌生城市的记忆,可段元棋这么说了,季枝宜的心就跟着莫名地落了回去,像被妥帖地放在一团云里,怦然萌生出安定与微妙的,令人晕眩的悸动。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还是用先前寻常的称呼,语调却褪去倦怠,变得格外轻盈。
“但是和你一起在这里就没关系,段元棋。”
汽车驶入汉普顿之后,季枝宜对这座城市的印象倒好转了不少。
这里不像那些有名的地标街区,被耸立的高楼及熙攘的人群包围,而是如同劳德代尔堡一般,将天空还给了海平线上的星星。
精心维护的庭院在深冬时节伴着夜风簌簌旋落枯叶,沿路的灯光并不繁杂,仅仅微幽地从窗户里漫出来,澄黄一片,隔着玻璃让人感受到温暖。
段家在汉普顿的住宅毗邻海岸,司机沿着花园中央的主道开进去,再绕过一处制景,便是大门前纯白的石阶。
管家吩咐男仆将两人的行李提回房间,季枝宜则跟着段元棋上前,在过分正式的接引下步入门厅。
段母就等在前厅那盏巨型的吊灯下,水晶从挑高的屋顶沿着脉络密密麻麻地悬缀,折射出包裹其中的炫目光亮,带来短暂的失焦,让视线根本找不到应当停靠的地方。
季枝宜稍缓了几秒才上前打招呼,依然是前些年那副乖巧的模样,字正腔圆地说到“段阿姨。”
段母牵着许久未见的孙子的手,此时也没有放开,只是会意地点点头,将注意力暂且分到了季枝宜身上。
“枝宜越来越有大人样了,头发剪掉清爽多了。”
段母像曾经在江城时那样不吝啬对季枝宜的赞美,后者却下意识地为对方的宽和而心虚。
季枝宜被这样的心情干扰得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慌乱将目光从对方与段元棋之间避开,躲躲闪闪落在了通往会客室的路上。
熟悉的脚步声就在此刻踏着地砖响起,步态从容,身姿优雅。
季枝宜盯着地上的影子一寸寸被灯光剪乱,心跳跟着开始错拍,抓不住地将所有关于段景卿的记忆一股脑放了出来。
“小元。”
突然,世界安静了。
留下空远的,荒无一物的凄寂。
以及唯一的,他最想听也最不敢听的声音。
季枝宜明白,那是段景卿又一次呼唤起了他的名字。
“枝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