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锦缎长袍、披齐肩头发的中年男人,缓缓地走出来。
那人手上,捏着一个西洋玻璃鼻烟壶,一边走,一边轻轻打着哈欠。
陈宝祥深深鞠躬,等那人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落座,才开口禀报:“那三爷,我是县后街开米饭铺的陈宝祥,刚刚卤好的五香猪蹄,特地给您送来,向您请安。”
那三爷撩了撩眼皮,吸了吸鼻子。
“有心了,你那边是祖传的老手艺,在济南城数得着。有什么事,说吧?”
陈宝祥陪着笑脸:“没什么事,就是给您老请安。”
“好了,有事说事,别来假模假样的!”
“是是,三爷,我跟朋友合伙,想在大观园开个饭店。现在,万事俱备,只差开张。结果,先收到三分堂的帖子,让交三干大洋的保护费。能不能请三爷给说和说和,给我一条路走?”
那三爷拿起鼻烟壶,在左手食指上轻轻一磕,磕出一撮焦黑色鼻烟,抹在鼻孔里,连打了三个打喷嚏。
陈宝祥等着对方回话,半弯着腰,不敢动弹。
“三分堂这些小子们啊,整天惹事。他们以为,现在还是老韩当权的时候,谁都不敢动三分堂。日本鬼子可不是老韩,横竖不分,软硬不吃。”
“是是,三爷看得透,说得对。”
“陈老板,我可以替你说和。不过,三分堂的小子们出了名的难缠,三干大洋看样子是省不下了。”
“是是,三爷,我和朋友商量了,肯定出钱,不能让三分堂的朋友们扑空,那就是不懂江湖规矩了。我们唯一的心愿,就是请三爷给说个公道话,三干大洋,一个不少地交上,以后就给我们一条活路,不再发帖要钱,您看行不行?”
那三爷斜着眼睛,看看陈宝祥,然后挑了挑大拇指:“敞亮——陈老板,是个敞亮人。你来求我,又肯认栽,三分堂再不给面子,就是不给叶氏皇亲国戚一族的面子。好了,这事我答应了,回去吧。”
陈宝祥干恩万谢,告辞出门。
那三爷是正宗的皇亲国戚,大清倒台之前,在济南呼风唤雨,显赫一时。
张长官、韩长官主政时,给那三爷面子,封他为国事顾问官,至今仍然戴着这个红顶子。
他身兼大清、民国、黑道、白道的四重身份,是当之无愧的济南地界第一大人物。
更何况,叶氏家族的三代、四代子弟,都在南方军、北平军部、八方面军里面担任要职,势力相当稳固。
只有他开口,三分堂才会给面子。
陈宝祥出了正觉寺街,到了南门里,找了块石头,坐下歇气。
那三爷点头,三分堂那边就有说和的余地。
他看着城门口的日本岗哨和膏药旗,忽然间悲从中来。
“济南百姓活得越来越艰难,以前是受张长官、韩长官的税负管辖,现在被日本鬼子当牛马猪狗一样,吆喝来,吆喝去,稍慢一点,就得挨一枪托。他妈的,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良民百姓,受尽欺压。那些歪瓜裂枣的地痞流氓,反而高高在上,肆无忌惮——官逼民反,官逼民反……这世道,只有反了,才有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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