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常有种幻觉,师父她好像不是一个人,而是,好几个人。”
“她老人家有时候冷酷残忍,动辄灭门的事我都见过好几回,完全是视人命如草芥,恶魔一般;有时候又宅心仁厚,简直是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照灯,施粥舍饭,活菩萨一样。”
“再比如说,我们从小就被灌输了好人坏人、好事坏事的观念,师父就会对我说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好和坏之间是一个转换,换个时间和角度,同样一件事情,或者说任何一件事情,都会在价值判断上呈现出另一面的可能性。”
“我似乎明白的时候,她又说这还是片面,所谓好的和坏的,它们是同时存在的。”
“简单的区分好坏,也许是人们懒惰的自我保护行为,为了趋利避害而做出的粗暴判断。”
“实际上,你心目中的坏人也会有很多好朋友,他也会真心帮助过别人,你认为的好人可能暗地里干了不少坏事,或者起码是想过很多龌龊事,只是没有胆量、机会和因缘做坏事而已。”
“只以好坏来判断,会有很大的偶然性和片面性。”
罗洗砚笑道:“这也好理解。我父亲说过看人看事要有全面的视角。人的眼睛长在鼻子上,只能看到眼前和余光扫到的的范围,马的眼睛长在两侧,就有更宽广的视野,什么蜻蜓和苍蝇的就更强了,它们的复眼几乎四面八方无死角。”
“我们修道之士,就是要争取做到感知无所不在、无所不及。”
薛稼依:“你那还是针对的现实世界,师父说全息是十方维度的——上下、前后、左右,还有过去与未来、生与死或者阴与阳。”
“令师尊真是得道高人。”
“我也这么认为,曾问她何为道,师父欲言又止后,告诉我她并没有得道,否则就不在这方世界里了。她说,道,是言语说不出来的。”
“道是没有边界的。我们的世界如果是个大圈,语言就是里面的一个小圈。我们认知的边界几乎就是语言的边界,人想用小圈去丈量大圈,那是徒劳无功的,小圈以外的部分,在语言描述之外。”
“但凡能说出来写下来的,就难免丢失和损耗信息,不是不想说,是根本说不出来。语言是单向性的,大部分人的头脑运转只接受单向运转,于是乎我们的世界观受制于我们语言表述的局限。然而很不巧,这种模式是我们认识世界的唯一工具。”
“师父就是这样的矛盾。她今天说:你问道于我,我只能不可言说地保持沉默,但第二天她又会说,道,虽不可言,但却是可以被感知到,并是可以检验的。”
“道,可以心传,不能口授,可以有心得,而不可以目见。办法就是不断地经历和体验。”
罗洗砚失笑:“这倒是应了佛家的学说,不断地在六道里转世轮回历劫,数不清的经历体验过后,建立起十方维度的全然的视角,然后就可以成佛或得道了,因为有了对一切都有了不好不坏的同情——基于同等情境的理解和悲悯。当然,我想也会有无奈吧。”
“不过,我现在倒是对这种可以心传而不能口授的意境有所体悟。”
“当你爱上一个人,或者两个人同时喜欢上对方的时候,语言上的我爱你,那只是最终的一种确认形式而已。”
“在这之前,在没有说出这三个字之前,那种心心念念,那种心有灵犀,那种心心相印,那种心照不宣的状态,就叫做心传,我爱你就是口授。”
“心传意会的状态,才是爱情最为美好最为美妙的时候……”
薛稼依眨眨眼,正不知如何回答,两人忽然同时感觉到,身边躺着的华澜庭好像,动了,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