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清晨乌云压顶,不见晨曦,西面的天际线黑沉沉的,如天倾地陷。
前日族会统一认识,仲家堡上下所有人忙了一天两夜,今日诸事齐备,头七开祭。
祠堂之后,原本的仲家族墓成了公墓,原本稀疏布置的仲家墓地间挤进了上百座小墓,小得只有一人长宽的土堆,外加一块墓碑。与高大松柏挤在一起,倒不显得凌乱,反而让墓地更显肃穆。
还好仲家堡的习俗是火化,不然后山还挤不下这么多墓地。
祠堂也已改了,内堂的石屋拆了三面,剩下一面墙拓宽了几丈。木匠石匠们忙了整夜,钉出长长的供桌,将农人带来的先人牌位与仲家祖先牌位放在一起。
一眼扫去,大大小小,或黑或褐,甚至还有原木本色的牌位密密麻麻摆开,怕不有上千块。“太乱了,这不合礼。”
仲长老还在抱怨,农人又不像仲家,哪懂得什么祭礼。先不说牌位的形制和文字问题,不少牌位供奉的还是早夭子女,想撤又撤不掉,都是跟先人刻在一块牌子上的。
仲家堡里只有仲家千年相继,早年的外姓要么融入仲家,要么断绝。现在的外姓佃农都是来自杜国、罗国和宛国的流民,大多是四五代祖辈在这的,牌位自然混杂不堪。
牌位杂乱还是其次,更惹眼的是供桌分成了两截,中间空出来的地方竖起一根土柱,只是勉强见人形,没有任何细节。土柱之前是块大了若干倍的牌位,上写“土地公”三字。
仲杳打量着集祠堂与土地庙于一体的混搭风,随口说:“无妨,日后慢慢调理。”
又笑道:“如果有日后的话。”
仲长老不再抱怨,祠堂都拆了,族墓都散了,先祖牌位跟其他人甚至土地公凑在一起,还到哪里去讲礼?
一圈香炉在土地牌位前扇形摆开,所谓的香炉,其实是大号花盆、水缸甚至米缸,填了大半土,等待人们焚香插立。
仲杳再回头看,仲家人披麻戴孝,宾客、近属、族卫、工匠、仆役们一身白衣,堡民们戴着黑袖套,扶老携幼,济济一堂六七百人,在后面也呈扇形铺开。
宾客那一列里,伯明翰和叔贲华都在,他们以伯家和叔家代表的身份出席。
季小竹没在宾客堆里,她算半个仲家人兼半个仲家堡人,加起来等于一个自己人,不需见外。
收到季小竹鼓励兼警告的眼神,仲杳向一旁临时凑起来的乐班头目点头。
鼓点敲响,钹铙铿锵,唢呐悠扬,热热闹闹的祭礼开始。
这次是仲杳唱主角,他抑扬顿挫的念起了祭文。
昨夜他呕心沥血,运用在高先生那学到的文字之才,加上自己前前世的记忆,拼凑出了这篇祭文。把父亲的头七,仲家祖宗与仲家堡先人的群祭,以及土地公的祭文揉在了一起,堪称史上从未有过的大杂烩。
“呜呼……”
祭文从想念父亲开始,说到父亲因公殉职,英年早逝,想必已经与祖宗团聚。
“祖居泉下泥销灰,我寄人间霜作泪……”
再说到对祖宗的想念,缅怀历代祖宗的丰功伟绩,恨不能亲见祖宗们的英姿风采。
“贯山怀先人,灰河作逐孙。祖地肠断处,日夜柳条新……”
又由仲家祖宗,想到千年来埋灰于此的所有先辈。是他们与仲家祖辈刀耕火种,开田建屋,一同在仲家堡这块土地扎根下来,将曾经的蛮荒之地变为烟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