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达米安看来,这一切简直莫名其妙。
甭管他之前有何来意,又在思考着何种重大的论题,那些都和现在的他没关系了。塑料零件相扣时的“咔哒”声不绝于耳。他们目前身处于一家咖啡厅,身边是三三两两的谈论校园生活的高中生,复古音箱自顾自地陶醉着他突然停下来,手一松,一捧仿真的乐高花束从他手中落到了桌面上。
风信子、鸢尾花、紫罗兰
面前的布莱雷利专心致志地拼着手中的花束,速度和达米安的不相上下,毕竟,他们都是扫一眼图纸就差不多可以开始动手拼接的那类人
水仙、郁金香、天竺葵
艳丽的、虚假的花束,或许能够吸引人类的青睐,却骗不过追寻芳香的食虫
栀子花、玫瑰、鼠尾草
“你还不如去买真的花。这种假货能有什么诚意可言”
达米安到底还是年轻气盛也就是说,他拥有着一切年轻人最引以为傲,也是最伤人的利器,那便是直言不讳。
“唔,”布莱雷利没抬头,而是在他的目光里拼好了最后一块花瓣。粉色的花朵在他的手指间绕了一圈,他一只手托着一侧脸颊,习惯性地扬起一个笑容。
“乐高将这类的仿真花命名为永生系列,”他把花束拢到一块,不管是白的粉的蓝的,夏时花春时花秋时花,就这样挨挨挤挤、热热闹闹地凑在了一块。
“从一些生物学角度来看呢,花期的存在仅仅只是为了繁衍,交替,往往意味着上一代的逝去,没什么好指摘的。”他从那堆材料了抽出一块柔软的布,用红色的丝带把花束包起来,“然而,人类总爱将悲伤衍及他物,也就是将主观感受客观化,于是就有了花儿易凋零,生命不常在的概念”
“永生归根结底一个美好的愿望,或许,从另一方面来讲,转瞬即逝也是一种浪漫,但很遗憾,我们今天的主题并不是这个,我想。”
他说,在达米安出声准备说什么前,他拍了拍手。
“好啦,委托人过来了如果你还想跟着我的话,也可以,不要做多余事就行。”
达米安循着他的视线转过头,向他们走来的是一位中年女性,面色憔悴,神态温柔,特别是她的眼睛那是一双母亲的眼睛。
“您好请问是”
“好的,在门外是吗没关系,那我们出去吧他他是我的弟弟,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过来搭把手。”
在等待了许久几乎浪费了整整半天光阴的达米安,在终于见到了这个“约会委托”中主角的一瞬
广袤的幽蓝以不容置疑的堪称温柔的力度,缓缓逼退了围绕在礁石下的、藻绿的浅水
在一瞬间,他甚至觉得也许并不存在那样的礁石,也不存在那片互相纠葛、互相涨落的蓝绿之海,至少在某个刹那,他没空去管内心的想法。
布莱雷利推了他一把,然后偷偷塞给了他一支乐高花。
他默默地带着一片脑海中的一片空白,将从兰钦给他的那一支勿忘我,放到了眼前的女孩手中,她看上去不过八岁,瘦骨嶙峋,整个人缩在轮椅中间,圆圆的、带着一顶针织帽的脑袋随着他的动作而有了微弱的起伏,接着,她回报给了达米安一份厚礼一份本来不该存在于他那被规划好的人生中的、既不属于权力的一部分,又与野望相去甚远的东西纯真的笑容。
生命啊、生命。诗人在文学中咏叹,诗人永远辗转于悲叹之间。然而、然而,他并非第一次见生命之挣扎、并非第一次见濒死之人、也并非第一次有恻隐之心。他只是第一次活过了人生的前十五个年头,任何一位,不管是八岁的、十岁的、十二岁的他都不可能拥有的心脏在跳动,父亲与家庭,为他开凿的绿洲终于在漫长跋涉中得以映入眼帘
十五岁的达米安韦恩在清楚地意识到他这样的、曾经被庞大黑暗所期待着的人,也会存在一颗切实跳动的慈悲之心之时,母亲的夙愿就此落空,变为了缓缓的尘埃,于沙漠中消散了
深谋远虑的提姆德雷克终究赢下了他的赌注。
女孩的名字是库珀,她的母亲在将她交给布莱雷利后,嘱咐了她许多,她说:“玩得开心,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