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宣起身,接过圣旨。
他知道河阳军马场,距离六镇数千里地,快马兼程也得十来天一个来回,更何况还要征集军马,安排沿途转场交接事宜,这一趟差事没有两三个月办不下来,元辂是想支走他,好对傅云晚下手。
军马短缺是他提出的,如今交给他办,于情于理都推辞不得,桓宣思忖着“请上覆陛下,待臣主持完祭奠事宜,即刻动身。”
“大将军这话说的,”王平安似笑非笑,“圣旨写的可是即刻前往呢,谁见过跟圣旨讨价还价的陛下格外看重大将军,怕大将军路上不方便,还钦点了五十名宿卫护送大将军。”
他回头招手,两队宿卫鱼贯而入,傅云晚听见兵器磕碰盔甲发出冰冷的响动,紧紧抓着衣襟。皇帝要逼走桓宣,这是她唯一的依靠了,桓宣一走,她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也好,到时候寻把锋利的匕首,成或不成,她都能去见谢旃了。
桓宣认出来,这两队是元辂的近身侍卫,全都是血统纯正的北人,与他这个南人杂种绝没有半点交情。元辂考虑得很周到。抬眼一望,来祭奠的府第已有了七八家,此时三三两两聚着观望形势,桓宣躬身为礼,团团拜过“今日原该亲身接待诸位,只因皇命在身,不可延误,祭奠之事便由傅娘子主持。”
傅云晚心里一跳,抬眼时,对上他漆黑眼眸,他向她点点头,她不由自主站起身来,听见他沉稳冷肃的声线“谢旃是我兄弟,傅娘子是他妻子,便是我嫡亲弟妹,若有谁胆敢对傅娘子不敬,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傅云晚心里砰砰乱跳,这桩婚事虽然人尽皆知,可因为没成亲,她一直都是不尴不尬的存在,如今从他口中,在众目睽睽之下定下来,从今往后,她也能名正言顺为谢旃守着了。极力稳着心神走出灵堂,向庭中宾客团团行了一礼,抬眼时,桓宣正看着她“弟妹,我走了,祭奠之事有劳你。”
傅云晚望着他,感激不舍不能说出口,默默向他一拜。
他叉手还礼,从侍从手里接过马,一跃而上“就此别过”
马蹄声脚步声,长靴踩过雨后地面的泥泞声,一霎时纷杂着响起,又一霎时寂灭,傅云晚站在庭中,觉得怕,微微发着抖,他走了,眼下再没有人肯帮她,一切都只能靠自己。回头时,满庭目光有观望有质疑,还有王平安似笑非笑阴恻恻的眼神,于惊慌中蓦地生出孤勇,她死都不怕,这件事,总不能比死还难吧。
当年谢旃是怎么教她的他说南人丧礼避忌颇多,便是连他也难以尽知,每有不决,便去求教尊长。傅云晚定定神,庭中的人她认得几个,年纪最大的颜伯含亦是南人,一向视谢旃如子侄一般,他既是尊又是长,求他主持大局不会有错。向着颜伯含福身下拜“颜伯父,儿深闺热孝,不便接待外男,还请伯父怜悯,替儿主持。”
门外,桓宣驻马回头,松一口气。颜伯含德高望重熟知礼仪,他一向看重谢旃,于情于理都不会推辞,有他主持,男客接待也就不用担心,至于内眷女客,想来她也能应付。
加鞭催马,向段祥微微点头,段祥会意,控着缰绳压住速度,很快落到了队伍最后。
庭中,颜伯含正正衣冠,向来客躬身一礼“诸位,请随我来。”
傅云晚退回灵堂,叫过荀媪“阿婆,女客一律带进二门下车,祭拜后请到偏厅奉茶。”
荀媪自顾出着神。方才一听说桓宣要走,她立刻去找刘止商量,哪知道家里找遍了也不曾找到,这一大早的去了哪里眼下桓宣不在,刘止也不在,让她不免有些心慌,谁都知道皇帝盯上了傅云晚,要是趁这时候抢人,让谢旃的脸面往哪里搁
“阿婆。”傅云晚又唤了一声,荀媪回过神来,连忙答应“在。”
“快去迎女客吧,人已经到了。”傅云晚吩咐道。
荀媪定定神,看见她沉着的神色和端庄的跪姿,这样娇滴滴没主意的一个人,这会子看起来倒也没很慌张,倒让她有些惭愧方才的慌乱“是。”
这一天直忙到申时,将将才忙完祭奠诸事,傅云晚拜谢过颜伯含,筋疲力尽回到房中。此时才觉得后怕,手打着颤,腿软得站不住。
桓宣走了。她一直很怕他,但心里隐隐约约,又当他是唯一的依靠,如今他走了,她是真的无依无靠了。
取出针线筐,里面只有针线,没有剪刀,自从上次发现她带着剪刀进宫,桓宣就让人收走了她房里所有的利器,大约是怕她寻死吧。他好像总能看穿她的心思。傅云晚默默站了一会儿,选了支簪尾锋利的簪子,插在发髻上。
如今她是谢旃名正言顺的妻子,死了,桓宣会把她和谢旃埋在一处,她没什么可怕的。
笃笃,窗户敲响了“傅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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