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宦海生涯,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从地方返回京师了,但从没有哪一次,像此次这般,让范仲淹踌躇忐忑,患得患失。
当然,以范公之胸襟与气度,自不是因个人得失而焦虑,他忧怀的,是家国天下、君王社稷。而此番回京,他注定要在帝国政坛掀起一波狂澜,要趁着人生暮年,为帝国、为君王、为黎庶,再尽一次忠,做一次最后的努力
事实上,早在正统四年的时候,范仲淹便以治定西陲之功,受召还朝,离开他奋斗了七年的陇右道,留下了一个军政稳定、诸夷咸服的大好局面。
那一次,范仲淹同样是踌躇满志、意气风发,进京也是意欲成就一番大事业。在他的心中,在他的眼里,大汉帝国虽然光辉而伟大,但也存在着诸多问题与矛盾,是需要有为者去担当解决的,而到了范仲淹这种地位与声望,自然也有股当仁不让、舍我其谁的气魄。
那次,也是范仲淹生平第一次拜相,回朝之后,即任尚书仆射、兼财政使。对于帝国内的财政系统,范仲淹并不陌生,早在世宗身边担任内阁学士时,就接触过,后来更官至盐铁使。
曾经主持过淮东盐堤工程,以及对全国盐务大改革的范仲淹,再回财政司,是不可能沉寂的,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整顿,尤其在人才提拔、上计、款项调拨审核事宜上,做了相当力度的整饬与纠正,盐务上复发之贪、盗、贿、私等现象,也再度遭遇重大打击。
在得罪了一大波既得利益群体的同时,帝国在财政系统的糜乱,也得到很大的改变,行政效率也大大提高。只可惜,范仲淹财政使只当了半年,他的整顿改革则只持续了四个月,便被罢相。
当然,扳倒范仲淹的,可不只那些利益受损的权贵、官僚及地主官商,根本原因在于,这牵扯到新一轮的贵庶之争。
正统初年的帝国政治格局,整体上虽然保持着理性与平稳,但由于皇帝刘维箴的德浅才弱、威望不足,上层的斗争,实则是比较激烈了,尤其在世宗压制十多年后的勋贵阶层,迎来反攻之后。
首先,世宗晚年的尚书令杜衍,在正统二年的时候罢相,出京前往西南担任巡抚使,继任的,乃是乐平县公李昭贤这可是李继隆长子、世祖皇帝外孙。
而当时的政事堂,除李昭贤这个尚书令之外,另有枢密使折惟昌、兵部尚书向元锴向德明之孙、礼部尚书冯端冯道曾孙,另辅以石元孙石守信之孙、李光辅李筠重孙等掌握实权的军政大臣。
这些都是功臣元勋之后,除冯端、李光辅弱了些之外,其他人都是帝国的顶级勋贵,如李昭贤、折惟昌,还有一层皇亲国戚的光环。
当这些人在帝国朝堂占据大量话语权的时候,也是意味着勋贵势力的大反攻,也必然迎来早已壮大并且根深蒂固的庶族集团的对抗。
范仲淹回京,也正是在这种背景之下,一头扎进政斗的漩涡,虽然,他一心一意只想着为朝廷、为百姓做些实事,但有些争斗是不可避免的。
同时,作为尚书令下属最重要的两个宰臣,吏部尚书与财政使,一个吕夷简,一个范仲淹,都是庶族出身,一左一右,对李昭贤形成了相当强力的钳制作用。
于是,为了打破这种限制,李昭贤从幕后策动一场政治攻讦,他选择的目标,正是范仲淹。吕夷简这个人,老谋深算,且权术高超,否则也难在新皇继位之后,就迅速运作回京为相,并更进一步,担任吏部尚书。